阿仲等人行进在这黄土小道上,但觉上坡的多,下坡的少。道旁的灌木也越长越高,直到株株都变成参天古树,遮天蔽日。
林间叽里呱啦传来各种不知名的鸟叫声,虽偶尔也有凉风吹过,但总盖不住这越走越闷热潮湿的空气。
这闷湿如同石室一般,阿仲和赛罕早已习惯。可就苦了那两个罗刹兵了,此刻他们恨不得解下披风,再把脸上的面罩丢在地上,踩个稀烂。
“你们听,有蝉鸣声!”肖京将手掌搭在耳朵上,作仔细倾听状,道:“这是否是盛夏时节该有的样子呢?”
阿仲环顾四周,盛夏时节什么样他并不知晓,只觉又闷又热,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虫儿叫声,颇让人厌烦。
刚过午时,天气炎热。
众人均有些口干舌燥,随身所带的淡水也已喝得七七八八。
肖京遣了一个罗刹兵到附近寻水去了,趁这间隙,众人便在树下小憩起来。
阿仲在一棵红豆杉下靠坐了一会,发现睡意全无,便随处闲逛起来。
他突然发现远处黄土小道有一交叉口,另一条道上有架马车正快速地赶着路。
当那马车行进到交叉口时,车轱辘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后便停了下来。
一个手拿鞭子,身穿黑衣,车夫模样的人跳下车来俯身检查起了木轮子。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子从车后跳了出来,撒腿就跑。
车帐子里旋即又钻出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披银铠,头戴缨盔,腰挂钢刀,塌鼻细眼,神情甚是得意。
只见他抓起地上一块石头,猛得朝布衣女子扔去,正好砸中那女子后背。
那女子惨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阿仲看得真切,那掷石男子正是胡贲。
待胡贲赶上前去,左手一把揪住那女子头发,将她提将起来。
那女子见状死命尖叫挣扎。
阿仲心中怒起,他大步疾奔,脚下尘土滚滚,不一会儿便到了路口。
胡贲也听到后背来了人,转身一看,愕然道:“哎呦,这不是影修罗阿仲嘛,怎么,找我有事?”
阿仲定睛看了看那女子,只见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秀脸白净,虽身着布衣,粉黛未施,但还是难掩俏丽姿色。
只是她此刻花容惨淡,正瑟瑟发抖,神色极是惊惧。
阿仲见状大声喝道:“放开她!”
“唷,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影修罗了,还想英雄救美啊!”
胡贲一脸奸笑说道:
“莫不是还想要多吃我几鞭子?”
阿仲听他如此一说,顿觉早前脸上中鞭之处微微生痛,敢情是心理作用?
他心知修罗场的训鬼师各个武技不弱,想来这胡贲应该也有两下子,自己不能小觑,便嘿嘿一笑,道:
“胡训师真会说笑,在下正欲前往覆霜城,未曾想到竟在此处遇见您老,嘿嘿,你老这是要往哪里去?”
胡贲冷哼一声,道:“别胡训师长胡训师短的叫,老子现在已经不是修罗场训鬼师了。”
言罢他拍了怕自己身上的铠甲,得瑟道:“瞧见没有?老子现在可是军官了,这不,正要赶去西境前线呢。”
那铠甲应拍哗哗两声,甚是华丽。
阿仲又堆起笑脸道:“既如此,胡训···嘿嘿,胡大将军上前线为何还带个女子?”
胡贲淫笑一声,道:“这女子乃是我花了一百两纹银买的,此去西境路途漫漫,带个妞好解闷嘛,嘿嘿。”
那女子突然竭力哭喊道:“他胡说,这恶贼路过奴家家门附近,见奴家有几分姿色,便起了歹意,他不仅将奴家掳了去,还···还杀害了奴家年迈的父母双亲。”
她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胡贲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拍到了女子脸上,那女子惨呼一声,白净的面颊立时泛起一个血红的手掌印。
阿仲勉力按下胸中怒火,沉声道:“能否请胡大将军高抬贵手,放了这女子。”
胡贲一听登时大怒,细眼旁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他对着阿仲戟指道:“你小子还真敢管老子的事,修罗场的账老子还没找你算呢。”
阿仲见嘴皮子已然不好使,唯有看手底下的真功夫了,便锵的一声,抽出背上钢剑,遥指胡贲,厉声道:
“老子早看你不爽了,在修罗场你是训鬼师,老子拿你没办法,现在,嘿嘿,看老子不砍了你。”
胡贲先是微微一愕,然后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神情极是放浪。
“你一个饿鬼竟敢这么跟我说,看来你不是被陶觉雄砍傻了,就是活腻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牙关紧咬,脸现杀机。
那车夫见状也不再去修车轱辘了,他径直走到女子身边,将后者牢牢控住。
胡贲双手得闲,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钢刀,眯起细眼,盯看阿仲。
阿仲劲元暗运,足下生力,一个纵身,跳了起来,双手握剑,照着胡贲脸面一刀迅疾砍下。
他丹田之内劲元喷涌,手中钢剑破风尖啸,剑锋过处,剑影重重。
剑术·狂龙斩!
这记狂龙斩阿仲已然使了全力,力道远胜劈砍丹巴的那一斩,他务求一击必中,故一出手便毫无保留。
胡贲心中一愕,立知这一刀霸气十足,不敢正面撼其锋锐,便欲侧身躲避。
谁知阿仲这一斩比他心中预料还要快速,刚刚起脚侧闪,刀锋已扑至头顶。
胡贲大惊,要想完全闪躲已然不及,当下举刀格挡,护住头面。
当的一声,刀剑相击。
只见盔顶红缨在空中飘飘然转了两卷,稳稳落在地上。
胡贲退了两步,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反复数变。
他虽挡下阿仲这一记狂龙斩,但既为武将,未上沙场,盔缨被谪,实是奇耻大辱。
阿仲哈哈一笑,正欲趁胡贲愣怔间隙,提剑再刺,忽感后背一痛,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吐将出来。
阿仲这才想起自己后背受了曲阴一刺,又遭陶觉雄刀气所伤,还未痊愈,适才一招用劲过渡,引了旧伤复发。
胡贲细眼一眯,哪肯放过这机会,手中钢刀一个横扫,便朝阿仲拦腰斩去。
刀气森森,刀意渗人。
胡贲看似寻常的一刀横劈,却饱含劲元,威力十足,可见此人修为确实不低。
阿仲心下一惊,足下劲元涌出,只见他双脚朝地面重重一蹬,便头在前,脚在后,犹如炮弹一般向外弹射出去,弹射间隙还不忘顺便再吐一口血。
唯有这般全然不顾后果的竭力弹射,才能躲开胡贲如此刁钻迅猛的一刀腰斩。
阿仲忽觉头顶黑色影像一晃,心中大惊,暗暗叫糟。
他适才时间急迫,往哪里弹跃根本无暇思索,眼下这头怕是要撞上大石,脑浆四溢了。
先是咔咔的两声脆响,接着是一声闷哼,然后又是一声尖叫。
阿仲已然扑倒在地,他只觉头撞处并非石头那般坚硬,心下大奇,抬头一看,只见那黑衣车夫脸上肌肉扭曲,双手捂住胸口,正欢快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阿仲恍然,适才定是撞上了他的胸口,顺便断了他两根肋骨。看来刚才那头顶黑影不是青石,而是这倒霉的车夫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正杏眼眨巴,看着自己,眼眶里还噙着泪花。
阿仲老脸一红,赶忙抽回右手。
耳畔破风声骤然大响,他急转一看,但见胡贲已然凌空一刀,朝自己劈将下来。
这一刀极为凌厉,已全部封死了阿仲退路,即便横剑格挡,亦是慢了半拍。
阿仲脸色发青,暗叫完蛋。他眼看自己小命就要交代了,心中破口大骂,适才自己因这女子愣了片刻,以致胡贲有机可趁。
这便是所谓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了吧。
就在他含恨就死之间,突然听得当的一声清响,一道金芒宛若游蛇一般,丝丝作响,它急速划过虚空,不偏不倚,击在胡贲钢刀刀刃之上。
胡贲立时抓握不住,钢刀脱手而出,飞往一旁。
肖京飞身落地,微微一笑,道:“阿仲乃我覆霜城影修罗训练生,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勿伤了他性命。”
胡贲一见来人是肖京,眼神登时阴晴不定。沉默了半晌,他脸上忽地又堆起笑容,眯着细眼道:
“原来是肖影大人啊,这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他又拍了拍身上银铠,笑道:“我是军中之人,既然大家同为帝国效力,何来互伤性命之说呀。”
肖京长剑入鞘,淡淡道:“如此便好,这位将军,请了!”
他大手一挥,示意胡贲赶紧滚蛋。
胡贲闻言脸色又是一阵明暗交替,他恶狠狠地瞪了阿仲一眼,拾起钢刀,钻进了马车。
车夫见状,急忙捂住胸口,晃晃悠悠,跟跳上了马车。
那马车带着一个一扭一拐的轮子就这么颠簸颠簸地走了。
阿仲拍了拍身上黄土,拱手道:“多谢肖影大人出手相救。”
肖京道:“你是我凌霜阁的人,何谈谢与不谢。”
此时赛罕和另外两个罗刹也赶了过来。其中一个罗刹手里还捧着几个水囊,想是找到干净水源了。
众人便往肚子里咕咕灌水,看来都是渴坏了。
“还是肖影大人耳朵厉害。”赛罕又吞了两口水,道:
“刚才我们都睡着了,只有肖影大人能在睡梦里听见打斗声。”
赛罕擦了擦嘴角,又瞧了瞧远去的马车,问道:“那是什么人?”
“是胡贲。”阿仲道。
赛罕一听,当下骂道:“他娘的,我刚才要知道是他,一定不会放他走的。”
肖京看了一眼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女子,问道: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女子拭去脸上泪痕,道:“奴家叫浣伊。”
肖京闻言洒然一笑,道:“覆霜城倒是有一地名唤浣衣处,那处专为城中之人浣洗衣物,姑娘若已无处投奔,可愿去这浣衣处?”
浣伊瞄了一眼阿仲,点了点头。
“如此你便同我们一道上路吧。”肖京笑道。
浣伊脸色突然一变,凄然道:“奴家父母刚刚横死家中,后事未及料理,奴家定要先将父母埋了,略尽孝道。”
她说完又哽噎了起来。
肖京叹了一口气,对着两个罗刹兵说道:“你二人且先随她回家料理后事,而后再护送她上覆霜城。”
两个罗刹齐声道:“是。”
阿仲扔给了浣伊一个水囊,后者捧着水囊又看了阿仲一眼,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