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三十来岁,发髻整齐,五官端正,身着蓝白色武士服,腰挂长剑,左手拿着一个黑色铁盒子。
他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赛罕,对着张翦拱手道:“在下肖京,奉家师之命,特来送百毒破一丸,敢问这位是否赛罕?”他指了指榻上之人。
张翦赶忙回礼道:“原来是肖影大人大驾光临,在下张翦,原乃赛罕训师,此人正是赛罕,烦劳肖影大人跑此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阿仲见状拱手跟礼。
“他是莫阁主的大弟子,是个影修罗,传闻莫阁主座下收过不少弟子,大都在执行任务时死了,唯独他最厉害,功勋卓著。”张翦对着阿仲耳朵小声道。
肖京将手中黑色铁盒摆在桌案上,那铁盒约摸六寸长,三寸宽,细看上面有凸起的花纹,像是梅花,只是寻常梅花花瓣有五片,它只有四片。
肖京小心翼翼地撕去封条,抽出卡扣。“咔”一声轻响,铁盒盖子弹了开来,里面竟冒起了白烟,那白烟带有丝丝凉意,在这闷热的石室内让人颇为舒服。
白烟散去,盒中赫然出现晶莹剔透的冰块,冰块之中有颗绿色药丸,小指般大小。
肖京见张翦和阿仲看得目瞪口呆,笑道:“这叫冰匣子,是用极北寒铁铸成,里面放上冰块,可保内置之物百年不腐,造价不菲呢。”
他伸手将药丸取了出来,接着道:“这百毒破乃用生鲜之材炼制而成,容易腐坏,不能长时间保存,故必须将其放置于冰匣内。”
言罢将药丸放在一个陶瓷破碗内,那药迅速溶于水中。阿仲将碗中之水缓缓倒入赛罕口中,让其服下。
片刻之后,赛罕铁青的嘴唇有了一些血色。
阿仲起身行礼,恳然道:“多谢肖影大人。”
“不必谢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要谢明天随我去谢我师父。”肖京又指了指赛罕道:“师父他老人家刚刚已经起身回覆霜城了,明天你和他跟我走。”
阿仲点头称是。肖京转身正欲离开,突然回头道:“明日午时到预备室等我,记着洗个澡,换身衣服,还有把你这头发打理一下。”
阿仲尴尬地笑了笑,这些年从未有人在意他的衣服和头发。
肖京走后,阿仲突然觉得有些虚弱无力,他身上的伤痛此时如脱缰野马完全释放了出来,他躺上自己的床榻,道:
“张大哥,有劳你给我整件衣裳来,再打桶热水,我现在可真累了!”
“你的伤要紧吗?”张翦略有担忧问道。
“我有多耐操你是知道的,”阿仲笑了笑,茫茫然,一阵困意,他睡了过去。今天虽然累,还差点死了,却有惊无险。
小语盈盈笑声又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另一个穿着兽皮外衣的小男孩答道,这小男孩稍大,有七八岁的样子,手上还握着一把小刀。
紧接着三个小孩便朝着小女孩所指的那条小路跑了起来。
寒风凛冽,吹得他们快睁不开眼睛。那雪有一尺多厚,对于他们的身高而言,已经过膝了。
“阿仲,都怪你,还带小语出来。”那稍大的男孩抱怨道。
“炎哥哥,不怪阿仲,是我喜欢跟阿仲出来玩的。”小女孩辩解道。
阿仲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拉着小语的手往村里赶,因为在寒风中他闻到丝丝的烧焦味。
“你们闻到焦味没有?”稍大的男孩问道。
“闻到了,一定是阿仲的阿妈又把东西烤糊了!”小语嘻嘻笑道:“阿仲的阿妈总是把吃的烧焦,以后我给阿仲烧吃的一定不会烧糊的。”
“你也给我烧东西吃好不好。”稍大男孩酸溜溜地说道。
阿仲察觉好像哪里不对,那烧焦味越来越浓烈,远超过平时娘亲烧糊食物的程度。
“阿仲,你快看,这梅花带在我的头上好看吗?”小语脱下风帽,把一支紫梅插在她又黑又亮的发丝间。
阿仲无心理会小语的问话,他现在只想往村里赶,只想知道这焦味是怎么回事,是哪里来的。
“好看!”稍大的兽皮外衣男孩说道。
“好看在哪里?”小语回头看了看他,嘟起小嘴道。
稍大的男孩想了想说道:“好看,你看阿,你的头发很黑,那个梅花很紫,阿,很紫,梅花有三朵,每一朵有四片花瓣,阿,四片紫色花瓣······”
四片紫色花瓣?!胧原特有的紫梅就是只有四片花瓣的,肖京那个冰匣子上凸起的花纹正是紫梅!莫非那个黑色铁盒子跟村子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里,阿仲大汗淋漓,猛然惊醒,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气窗,外头艳阳高照,早已日上三竿了。
阿仲坐起身来,扭头一看,只见一张脸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脸鼻子高挺,眼窝深陷,嘴唇微薄,正是赛罕。
“你的毒解了?”阿仲惊奇道,他的胸口和后背还有些疼痛,显然昨日的伤并未痊愈。
“解没解了我不知道,但我现在觉得自己身上没啥毛病了。”赛罕笑道:
“我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恢复了自由身,和乌莹正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呢!然后我一觉睡醒,竟发现自己真的不再是饿鬼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阿仲笑了笑,道:“神奇,这百毒破真是神奇,效果竟然这么好!”
“张翦早上来过,他都告诉我昨天的事情了,”赛罕抓了抓阿仲的胳膊,高兴道:
“碰到你这样厉害的兄弟,看来我赛罕还是有些福分的,以前那千百来斤肉食没白让给你吃!”
阿仲闻言哑然失笑,道:“一会儿就得去预备室等肖京,你赶紧弄桶水来让我梳洗一番。”
“张翦早备下了,”赛罕指了指身后的几只木桶和他榻上的一撂衣物,然后左右闻了闻自己的腋下,皱眉道:
“我也得洗一个,瞧我臭的,待会儿还不把我们的肖影大人给熏死!”
阿仲哈哈大笑,问道:“张翦呢?”
“他已经走了,当兵去了!”
肖京推开预备室的铁门,眼前一亮,赞道:“人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裳,见你们二位只换了身行头,却精神抖擞,气宇轩昂,与昨日判若两人,便知此言不虚。”
但见阿仲身穿白色紧身武士服,头扎发髻,后背钢剑,自有一股侠客风范。
赛罕则身着无袖棕色背心,长裤皮靴,朴刀别于腰间,一副蛮族勇士模样。两人已在预备室等候肖京多时了。
“那都是张翦眼光毒辣,挑的衣裳合身好看。”赛罕拍了拍裤线笑道:“不过肖影大人才是真正的玉树临风,人中龙凤阿!”
“不要恭维,”肖京摇了摇左手道:“天色不早,我们这就赶路。”
阿仲和赛罕跟在肖京和两个罗刹兵背后左拐右拐地走了起来,这些青石甬道在记忆中他和赛罕从未走过,想必是离开修罗场的通道吧。
一刻钟之后,他们便来到了一扇大铁门处,这铁门前竟左右排站着两队罗刹兵,各个钢刀劲弩,守卫不可谓不森严!
那领头的罗刹队长见来人是肖影立马神态恭敬,挥手让人把门打开。
大铁门在咯吱咯吱声中被提拉了起来,原来是扇吊门。
一行人穿门而出。
眼前是条蜿蜒曲折的黄土小道,道旁各种不知名的野草灌木青青翠翠。灌木丛间零星点缀着一两株颜色素雅的淡黄小花。近有潺潺水声,远有入云雪峰。
“晴空万里飘白云,
沃野千陇闻牧声;
敢问行人何处去,
须弥山巅覆霜城。”
肖京朗朗唱道:“这是须弥山一带的牧谣,传唱甚广。我此时的心境就如这歌谣一般开阔、豁达!”
“这须弥山地处帝都西南,西临牛贺城,南抵瞻部城,即是帝国战略要地,亦是中州为数不多的高峰之一。
须弥一带,沃野千里,物产丰厚,乃帝国核心税负区,为当今圣上亲弟明王霜鸣所辖。这明王便是覆霜城主了。”肖京饶有兴致地侃道。
“贵霜历五十二年,南瞻部州蛮族叛乱,仇首王霜诚奉旨平叛,大军凯旋班师,途径须弥山。
霜诚见须弥山顶灵气缭绕,乃一修武练技绝佳场所,便命二十万大军开山伐木,就地取材,于山巅筑一石城。
因石城经年大雪覆盖,故取名覆霜,这仇首王霜诚便是第一任覆霜城主。”
肖京顿了顿接着说道:“后覆霜城网罗天下武技高强之人为帝国所用,斩首暗杀,狙击奇袭,无所不涉,逐渐演变为今日帝国的情报中枢。”
阿仲看着眼前的景象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第一见到生机盎然的绿野青山。在他记忆里,山应是积雪常年,野该得瑟瑟茫茫。
“看傻了吧?一脸懵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算什么,你要见到我家乡的龙战之野,还不被吓得腿儿都发软!”赛罕嬉笑道。
肖京回头看了看阿仲笑道:“须弥山风景如画,这山脚只是刚刚开了个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等到了山上,你便知晓这话什么意思了,哈哈!”
言罢洒笑前行,赛罕见状拉了拉阿仲,赶忙跟了上去。
阿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修罗场巍峨壮观的花岗石墙和那巨大沉重的精钢吊门,他终于离开了这座承载着他五年斗杀岁月的牢笼,虽说是高兴心情,但这高兴中却有一丝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