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寄拜亲

“王建新,你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李队长,他叫易一文,你叫他小易好了。”

“小易同志,你是跟王建斯一起开始学做大队赤脚兽医的?”

“对,去年七月份,我俩一起开始在公社举办的大队赤脚兽医班上相识。”

“你现在会驐猪?”

“对,我能做。”

“你做过几头老母猪阉割手术?”

这个李队长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连曾经做过几头老母猪阉割手术都要问,他可能是想通过问话,了解我到底有多少实践经历,从而来判断评估我手艺的高低吧。

我实话实说:“这一年多时间里给五头老母猪做过阉割手术。”

“也不算少了,手上应该有点功夫了。做过手术后的老母猪,后来长得怎么样?”

“手术过后,我也问过这些养殖户,没发现后遗症,也不再发情,过了一段时间,老母猪十八变,又变回了生猪,长了膘,成了大肥猪,被主人宰杀后卖了。”

“建新,你这个朋友,年纪看着要比你小好几岁,与你一起参加赤脚兽医培训班,他已能独立行医了,他学医进步怎么这么快?”

“李队长,易一文他虽然是和我一起参加培训班学习,但他在培训结束后,竟然‘开后门’,一个人留下来,贴身跟着兽医站三位医生又学了一个月,算是兽医站三位医生一起收的徒弟。”

“喔,小易同志在学习兽医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无怪乎我想你王建新与小易同志一起学习,他的医术水平听起来似乎要比你高不少。说到给小苗猪、老母猪做阉割手术,显得胸有成竹、底气十足。”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小易同志,我现在去叫几个社员过来,帮着捆猪,你准备一下,我们就可以开始手术了。老母猪再不抓紧给它做手术,又要到发情期了,发情期间,吃喝不正常,身上又要掉几斤肉,手术宜早不宜迟。”

看来,李队长是个急性子人,说风就是雨,刚决定的事最好马上就做。

我告诉李队长,现在还不能给老母猪做手术,得空腹后才能进行;手术器械下午还要到陈站长处借用一事给李队长说了。

“小易同志,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我忘了给小母猪、老母猪做阉割手术都得空腹。王伯,中午就不要给猪喂食了,下午小易、建新他们过来时,你来叫我一声,我招呼几个社员一起过来帮忙。”

我和王建新离开生产队时,已是中午社员收工回家的时间,社员们都在从大田里把家回。回到建新家。他让我在堂屋坐定,从八仙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杯水,说道:“来,喝口水,我去叫王林宝过来。”

茶杯中带有薄荷味的茶水刚喝完,就听见王建新和王林宝俩人的说话声,我忙起身相迎,在堂屋门口,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打量着,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二年前的影像,跟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王林宝进行对比。结果心中充满了讶异,二年前大脑中存有的影子与站在我面前的王林宝,好像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是感觉眼下的王林宝精气神儿比二年前更显神清气爽。

王林宝长着一张长方型的脸,双眼皮、高鼻梁,特别是他身上有一层属于始终晒不黑气死太阳的皮肤。林宝说话时有一口较重的苏北口音。二年前,我到他插队落户的家玩时,晚上俩人挤在竹床上,他告诉我,他父母年轻时从苏北到吴州谋生,但都不幸过早离世,他变成了一个孤儿。在街道居委会照顾下,念完初中后就成了一名社会青年。1964年下乡插队,既是无奈之举,也是想早一点儿独立谋生。所以下乡插队也是自觉自愿响应政府号召报名参加的。下乡插队三年多了,其间,从未回过吴州,因为从下乡插队迁移户口那一刻开始,他王林宝就不再拥有吴州户籍,原来租住的房屋也被房管所收回。吴州,他的故乡再无他立足之地了。”

林宝较我年长几岁,他的人生轨迹与我有几多相似之处,只是所显现出的形式有所不同。他是孤儿,我是多子女家庭的孩子,他已没有了父母的关怀,我下乡插队,也就远离了家庭的亲情;他自食其力,养活自己,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俩都是在刚从少年步入青年行列之际,就早早地踏入社会,懵懵懂懂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

两双握在一起的手久久没有松开,没有谁先开口说话,只是微笑着用眼神打量着对方。

王建新看着我俩相视而笑不说话,忍不住说了一句:“嘿!相面啊,不认识啦。”

“易一文。”

“王林宝。”

王建新的话音刚落,我俩几乎同时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没变。”

“没有变。”我接着王林宝的话语也说他没有变化。

“王林宝,你看上去啥也没变,实际上变得有点儿让我几乎不认得你了。是的,你的外貌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听王建新说起你这二年的经历,跟二年前我们相识成为朋友时,你的人生已翻开了新的一页。二年前,你是孤身一人,暂时栖身落户于这江南农户小院,白天独自打理生活,夜晚孤灯相伴,现在是拨开乌云见彩云,你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上有岳父岳母,膝下有娇儿,身边有爱妻相伴,此生再无所求。”

王林宝听我见面后的一通感慨,哈哈一笑:“易一文,走,到我家去。”

王建新一听就有点儿急了:“林宝,易一文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能到你家去。他就在我家吃饭,饭后我俩还有出诊任务。要不,我们饭后到你家去拜访一下,认个门户,下次有机会,让易一文单独到你家去做客。

三人正说着话,王建新老婆也收工回来了,建新给我作了介绍。建新老婆看到家里来了客人,在旁听我们说了几句,就明白了三人之间说话的意思。于是,帮着建新说话:“易一文,就在我家吃饭。”

“好,就在你家吃,饭后到我家玩。易一文,那我先回了,等会儿再见。”说着话,林宝走了。

建新陪着我说话,他老婆去准备午饭。

王建新和他父母分家独立开伙,但还在同一院落生活。他父母听见王建新这边热闹的很,就抱着小孙女过来看发生了啥事。

建新见父母过来就给我做了介绍,建新父母欢迎我来家中玩。我也逗逗建新父母怀中的小女孩。小女孩见我逗她,不哭不闹,咧开小嘴朝我格格地笑着。

我见小女孩不怕我,遂做出伸手要抱她的意思。

小女孩竟然也双手前伸,探身做出让我抱她的动作。我伸手接过小女孩抱在怀中。孩子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瞅着我看,让我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能只是在自己孩提时帮着父母照顾我的弟弟们时抱过孩子,长大后,再也没有抱过小孩。今天,突然怀中抱着一位小女孩,内心深处不知怎么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再次把孩子抱抱紧,害怕自己万一走神时,失手把小孩摔了。

孩子她奶奶见我把她的小女儿挺顺利地抱在怀中,孩子乖得很,就说:“倒也奇怪了,这孩子平时怕见陌生人,更不愿意让陌生人抱她,别人想逗逗她,她就害怕得哭闹起来。”

建新老婆正在灶台上切着老黄瓜,看着女儿不惧怕我这个陌生人,不哭不闹,且有亲近感,就说:“易一文,我们乡下有个习俗,小孩子,特别是小女孩都要在父母的朋友或亲戚中认一个寄拜亲(干亲),让父母、干爹、干妈一起来呵护小女孩健康平安地长大。我女儿已一岁多,还没有找到一个我们认可的干爹。今天你来到我家,和建新、林宝都是朋友,最要紧的是我女儿看来与你有缘,我想让我女儿认你做她的干爹。怎么样,你愿意让我女儿叫你一声干爹吗?”

建新嫂子说要我做她女儿的干爹,我实在是没有思想准备,仓皇间,我竟不知如何回答建新嫂子的提议。

我朝建新看看,建新可能也让他老婆的提议给惊着了。看看我,又望望他老婆也不说活。建新父母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只听见灶台案板上切菜刀切着老黄瓜的咔嚓声。

“王建新,你怎么不说话呀,我给你女儿找了一个干爹,你同意吗?你平时不经常对我说,我们队里的吴州知青王林宝有个丰仓知青朋友,和你一样也在做赤脚兽医。他是你们赤脚兽医队伍中年龄最小,但学习进步最快,现在巳能独立行医。你还说他做人老实但不呆板、为人坦荡从不耍心眼儿,待人实在,与他交往做朋女,心中踏实。我今天虽然第一次与你这个朋友见面,就跟你有一样的感觉,觉得他是一个值得相互交往、信赖的人。让这样的人做我们女儿的干爹,你认为他不够资格。”

王建新被他老婆一顿数落,回过神来了。“孩子她娘,我不说话并不是我不赞成,而是在想这件事也不是我和你想认干亲,这事就能成的,我们也得先问问易一文他是否同意。他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干女儿,旁人是不是要讲什么闲话呀?”

“王建新,你听哪个说过,哪个定的规矩,说没结过婚的男人就不能认干女儿,倒是你提醒了我,也怪我心急了些,我们当然应该先征求一下易一文意见,他愿意不愿意啊?”

建新嫂子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问我:“易一文,我们初次见面,可能因建新在家经常提起你,我见到你好像没有一点儿陌生的感觉,又看到女儿与你投缘,所以就有了想请你做我女儿干爹的想法,我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心中想啥就说啥,你不介意吧?你如果不愿意,也没啥关系,你和我家建新还是朋友。”建新嫂子说完话,一双眼睛望定我。

我明白,她是在等我一句回话。我把怀中的孩子换个手再次抱抱稳、定定神。下乡几年了,对农村中拜认干爹这类风俗之事也见得多了,刚开始,建新嫂子猛然间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确实有些意处,不知如何应对才好,现在想明白了,入乡随俗,先把这事答应下来,再慢慢向长者们学习,请教干爹该是个怎么“当法”。因为我知道,认干爹,就是两家成了亲戚关系,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我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建新嫂子,你们夫妻俩看得起我,认可我的为人,愿意结交我这个朋友,让你们家宝贝女儿叫我一声干爹,我当然愿意,不过,怎么当好这个干爹,我啥也不懂,你们得让我慢慢学起来,突然间,我有了一个干女儿,我确实没有思想准备。”

站在旁边半天没有开口说话的建新父母,见我答应了做他们家孙女儿的干爹,高兴地伸手把孙女儿抱了过去,督促着孙女儿让她叫我干爹:“囡囡,乖,快叫干爹。”

嘿,冥冥之中,老天难道真有这个安排吗?上天要赐我一个女儿?这个小女孩张口就叫了我一声:“干爹。”

我也人模狗样地答应了一声。恍惚间,我自己也有些不相信我现在有了一个干女儿,我是一个当爹的人了。没有一点儿预兆,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状态下,我知道这事真的在我身上发生了。今后,在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个时常会引起我牵挂的一个人,我的宝贝干女儿。

刚走进王建新家大门时,还只是与建新相熟的朋友关系,但与他父母、建新嫂子和他们的女儿见面后,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光景,我们已是干亲关系,我已是他们家中女儿的干爹。我有了干女儿,我易一文在农村有了一个“家”。

真是时光造化人,时也、运也、命也。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眷顾我,给了我一个干女儿,我不能拂了上天的这份“佛意”,我得珍惜上苍给我的这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