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东方刚泛鱼肚色,就起床了。匆匆洗了一把脸,把隔夜吃剩的米饭连同锅巴,放入一勺水,灶中一把火,煮成稀饭,就着昨晚汤家二伯伯串门时带来盐渍莴笋干,吃了两碗。我把挂在墙壁上的挎包取下,从枕头边拿起一本***语录,一本笔记本,一支钢笔和几毛钱,又弯腰从“草窠”中舀了一碗米,放入挂包中。与几位插兄打了个招呼后,出门上路,向公社兽医站走去。
我插队所在的公社是丰仓县燕王公社,红星大队,第四生产队。
燕王公社地理位置于丰仓县行政区域中心,一条由西向东奔向长江的李家塘把公社行政区域一分为二,从行政区域中间流过。
李家塘河,起自申张运河咸城镇,流经江山、丰仓两县,至长江李家口结束。
李家塘又名李家河、李家浦,是申阳淀泖地区五条通江引排骨干河道之一。河道发源起自咸城湖,向东经江山咸城、王市等镇入丰仓县;又流经朝阳、启明、燕王、曲楼、双桥镇,李家口入长江。
公社行政区域西与启明公社交接,南与花桥公社相联,北与明溪公社为邻,东与曲楼公社相靠。
燕王是历史悠久的古镇,至明成化年间(1476年),形成集镇,其形如燕,故名燕市、燕王市,迄今已有500 多年历史。清宣统二年(1910年)置燕王乡,隶属丰县。民国元年(1912年),州县合并,建丰仓县,改称燕王乡,至民国18年又改设燕王镇。解放后,燕王建制曾多次变更,1986年底撤乡建镇。
我们大队位于燕王公社行政区域最西部,与启明公社交接。大队在1965年时还隶属启明公社管辖,当时下乡插队时属启明公社接纳知青,分配到第十四大队、第四小队落户。但一年后,整个丰仓县各公社行政管辖区域重新划定,我们大队由启明公社第十四大队划转为燕王公社红星大队。区域位置由原来启明公社行政区域的最东边,变成了燕王公社行政区域位置的最西部。
我们大队到公社所在地燕王镇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所谓大路。靠近我们大队第一生产队北面约1公里处,有一名为土桥的小镇。明嘉线(明溪镇至嘉河镇的由沙石铺成的一条县级公路。途经燕王镇、曲楼镇到嘉河镇。中间还设若干小站,土桥镇就是明嘉线上小站之一)从小镇旁经过。如果骑自行车,一般选择大路,沿公路骑行,半个小时就到了燕王镇。燕王镇在李家塘南侧。明嘉线进入燕王行政区域后,途经土桥大队、燕西大队、新升大队后,公路已至李家塘北侧。河上有用钢筋水泥材料建成的公路桥,名为李家塘大桥。公路从桥面过后,前延一百米后有一叉路口,左拐向东南方向逶迤向前,经曲楼镇直达嘉河镇;另一头右拐前行一百米,就进入公社办公地,燕王镇的镇东头了。另一条是乡间小道。靠近我们大队第一生产队南侧,就是李家塘北侧大堤。沿着堤岸小道向东走去约1.5公里处,有一渡口,名为“蔡家湾”。摆渡过河,经过土桥、兴隆大队后,就能见燕王镇西头的粮库了。整个路程约1个小时。
燕王镇为东西走向,镇内分为西街、东街行政辖区。西街是条老街,各类店铺都集聚在这里。东街是解放后逐渐发展起来的,所以,政府各个部门的办公地基本上都在东街;百货大楼、学校和我今天要去的兽医站也在东街。
去公社办事,知青都是步行前往。所以无一例外选择小道了。我斜背挎包,穿过第一生产队南侧棉花地的田间小路,顺斜坡上了李家塘大堤。我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站在大堤上,面对李家塘的河面,豁然开朗。李家塘清晨的景色太美了。两侧超过20米高的河堤,尤如是男人一双强壮的手臂拥抱亲护着李家塘。大堤上一望无尽头的参天水杉,映衬着李家塘似一位江南少女,略显羞怯,又难掩娇美,温柔中透着执顽;一河清水,在晨风的吹拂下,泛起阵阵涟漪,水花在晨曦阳光的斜照下,从滚动的浪尖上折射出多彩霓光,煞是好看,波澜不惊地在你眼前,由西向东流去,注入长江,拥抱大海。
河面上略感凉意的水汽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我深吸一口气,把挎包换了一个肩膀背着,转身在大堤上一路向东走去。
前面就是“蔡家湾”渡口了。与渡口处摆渡的老伯打了个招呼,递上5分钱,上了渡船。老伯手中的竹篙在水中三点二撑,渡船已到河对面渡口下客处。向老伯招了下手,口中说着:“老伯,傍晚等我。”还没等老伯回话,我顺着斜坡,已上了李家塘南侧的大堤了。这里已是双桥大队行政区域,再向东行走几分钟,就到兴隆大队地界了。
整个李家塘南侧,地势较高,种植着大片经济作物——棉花。田里的棉花长势良好,趁着清晨凉快,社员们已在棉花田里整枝和间桃,把多余的残枝和长势不良的棉桃剪去,保证田间光照通透,利于养分集中输给棉桃生长。
沒有感觉累,已过粮库了,紧走两步,人已置身于西街街口。猛然间,清晨的凉风尚在汗湿的脊背上轻轻拂着,但前胸、脸部已被街口涌出的热浪所拥抱。
人体汗液的酸臭味,鱼虾的腥味,蔬菜叶子上的露水珠儿伴着淡淡的清新香味,各类早点美食的香味,咸鱼、咸肉摊上的腌渍味和茶馆中浓烈的香烟味。这么一股熟悉的,又让人牵挂的古镇早市特有的杂七杂八人间烟火味儿,直冲鼻孔中。啊呀,混杂在一起的这味儿,让人不由得连连吸气。鼻腔中的粘膜因受到异味的刺激,做出了强烈的反应,一声“巨响”,在人群中炸开。这一个喷嚏,让人浑身一个激灵,好爽、痛快!这一声“巨响”也引得路人侧目相视。好不尴尬。我紧走两步,隐身于人群中。
从街口向里望去,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喧闹纷杂。行走在人群中的有肩挑手提卖菜的社员;臂挎菜篮买菜的居民;从茶馆门口闪出踱着方步,打着饱嗝,嘴上噙着烟卷儿的老伯;还有行色匆匆,因着装有异而显示身份不同上公社办事的各类人群。
古老乡镇,狭窄的老街上,早市热闹,每天都是赶集。上午和下午,人员稀少。只有在夏秋二季,生产队到公社粮库交售公粮时,市面上才有人气。社员们都喜欢在饭店吃个午饭,喝上口小酒,就是对自己近半年田间劳作辛苦的最大慰劳。傍晚时分,各行各业都早早关门歇业了。夕阳西沉,静谧肃穆的古镇,用石条铺成的路面上只有灰暗的路灯,在迎送走近又远去的夜行人。
我置身于人群中,向街东头走去。街两侧的包子铺、大饼油条摊、糕团店、油炸麻团、粢饭糕、面馆,各种早点的香味袭人。20岁的年轻小伙子,正是长身体能吃的时候。清晨两碗稀饭,早就不知在肚中哪个地方了。此时虽还没有饥饿感,但已被撩起的食欲让我不时侧身对近在咫尺的点心铺瞄上一眼。强咽口水,脚步丝毫不敢怠慢。
当年知青,囊中羞涩。就算是长年基本不回城安心于田间劳作,也仅能养活自己。年终分红,所剩无几。女知青更是艰难,每日劳作分值低,年终结算时,因需扣除来年的口粮钱,会倒挂账。就是劳动一年,年终结算分红,不但没有一分钱结余,还欠生产队钱。
知青平时在生产队的日常生活,基本不用钱。只要“草窠”中有米,心中就踏实了。一把咸菜,一根萝卜干,就可吃两碗饭。只是在外出办事时,才到生产队会计处预支几元钱。今日外出,我口袋中有几元钱。“蔡家湾”渡口来去一角钱。中午吃饭,加工费和菜钱也要1角5分钱吧。培训班要十五天,省着些花吧。
在人流中穿梭,两侧店铺逐渐减少,人流也由密变疏。西街已到尽头,东街二层楼的百货公司左侧墙面上的“抓革命促生产”红色标语已收眼底。再行几步,己到东街向左转弯处了。只见百货公司及镇政府的机关门口已有人员进出。
突然在公社大门口对面的街道边上,看见一位熟悉的人正在与别人说话。
我加快二步走过去喊了一声“霍校长,您早啊!您怎么在这里?现在放暑假了,您没有回家吗?”霍校长是燕王中学的校长,他爱人与我母亲都在丰仓人民医院工作,都住在医院家属区,是一墙之隔的邻居。
霍校长转过头来,见是我,转身对我说:“小易,一早就到镇上来,是办什么事吧?”
“霍校长,大队推荐我做大队赤脚兽医,今日参加上岗前的业务培训。”
“噢,好事,这是好事!”霍校长接着说,“兽医站举办赤脚兽医培训班,这事我知道。前几天,公社王副社长打电话通知我公社要举办大队赤脚兽医培训班,要求我帮兽医站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借用一间教室,供学员上课学习之用;另外一件事是,陈站长来学校,请我们学校教务处帮他们把赤脚兽医学习的材料刻印出来。”
“霍校长,忙完这件事如果回城,替我向我妈说一声,告诉她我要做大队赤脚兽医了。”
“县文教办要求各公社文教办利用暑假的时间,举办各大队小学教师业务进修班,所以这几天不回去了。不过,星期天我还是要回去的,到时,我会告诉你妈妈的。”
“霍校长,那谢谢了,您忙吧,我走了。”
霍校长与我招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