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奥古斯丁本体论时间哲学研究

第一章　论奥古斯丁时间哲学的思维方式

一　问题的提出

奥古斯丁的时间学说，集中体现在他的名著《忏悔录》（Confessiones）第十一卷中，其学说的核心一言以蔽之：时间是永恒的图像（或曰肖像），上帝不仅是在时间中的永恒，而且是永恒的当下；从哲学史上来看，这一学说作为对时间问题的思考不仅有其问题的来源，也就是有其在希腊哲学，特别是柏拉图和普罗提诺哲学系统中的源起，而且在其后的哲学史中还引发了关于时间理论的，特别是奥古斯丁时间理论的持续探讨。在主体思想和思维方式上，奥古斯丁受普罗提诺影响极大，他阅读过后者的学生维克托里努斯翻译的《九章集》，他也熟谙这位译者的丰富著作，他不仅对柏拉图的《蒂迈欧篇》了然于心，而且对亚里士多德的范畴学说的熟知程度亦如指掌观纹；127此外，他还盛赞西塞罗的“Hortensius”。128从《论音乐》和其著作中经常出现的数字象征论来看，他对毕达哥拉斯的数学思辨亦了如指掌。129在熟谙古典文献的同时，奥古斯丁在对许多诸如时间概念的哲学问题的思考上，不仅从古典出发，而且也尝试走他自己全新的道路，仅仅这一点就对当今已有深刻之启发。

尽管他在《忏悔录》中并非自己提出了，而是概括了包括他的学说在内的三种时间理论，但是这些时间学说自公元四世纪、特别是八世纪以来直到当今都一直被归在奥古斯丁名下而被十分密集地讨论和诠释，130这一（包括从古典哲学出发的）时间学说讨论的全部历史，建构了非同寻常的理性思维的过程，以至于从中所不断涌出的无论是哲学思辨的，抑或是自然科学的，无论是庞杂繁复的，抑或是简质素朴的疑难和问题，都无法轻易就能找到恰如其分而又普遍适用的答案，尽管这些问题，甚或更精确地说，至少其中一些，既不能作为非哲学的，亦不能作为荒诞无稽的被视而不见和束之高阁。131

在《忏悔录》第十一卷第一章开篇伊始，奥古斯丁就提问说：

“Numquid, domine, cum tua sit aeternitas, ignores, quae tibi dico, aut ad tempus vides quod fit in tempore? Cur ergo tibi totum rerum narrationes digero?”132

中译如右：“主啊！你才是永恒的！可你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吗？你俯瞰一下时间，在时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我要把所有这些诉说给你？”

在第三到第八章中，甚或在引述《圣经·创世纪》之后，他也一再以呼语和祈祷的语言表述形式提出问题：上帝是如何创造天地的？人如何才能理解这一点？神学的答案不仅并未妨碍哲学的理性不断发问，而且恰恰还激励哲学的理性不断质询神学的答案——这是基督宗教哲学的特质之一——以至于奥古斯丁最终总结性地提问说：

“In hoc principio, deus, fecisti caelum et terram in verbo tuo, in filio tuo, in virtute tua, in sapientia tua, in veritate tua, miro modo dicens et miro modo faciens. Quis conprehendet? Quis enarrabit? Quid est illud, quod interlucet mihi et percutit cor meum sine lacsione? Et inhorresco et inardesco: inhorresco, in quantum dissimilis ei sum, inardesco, in quantum similis ei sum.”133

中译如右：“天主！在这个起初之中你创造了天地！134在你的圣言中，在你的圣子中，在你的德能中，在你的智慧中，135在你的真理中；136你以奇妙的方式言说，你以奇妙的方式创设！谁能理解？谁能叙说？究竟什么是那个让我一晤遂颖而豁然开朗、涤荡心灵而抚慰有佳的粲然真光？我觳觫战栗，我心期欲往；我觳觫战栗，皆因我冥顽不肖；我心期欲往，恰逢我愿与追摹。此乃智慧，此乃智慧自身，令我彻悟玄机，为我驱散阴霾。”

他的精神在燃烧，他急切地要解开这致密繁复的谜团。137

如果我们意图探讨奥古斯丁时间哲学的思维方式而从《忏悔录》的文本出发，并且将奥古斯丁的提问展开的的话，那么我们所面临的主导问题是：其语言风格表述何种思维方式？什么是他时间思维的本体形上出发点？其认知时间的基础究竟是什么？本书这一部分尝试在各个问题之下以若干方面分别探讨之，最终以笔者之微末而不敢有所结论，谨作一提示性结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