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网络玄幻小说的纷繁源头

网络玄幻小说是一个大杂烩的舞台，其来源纷繁复杂，从某种程度上说，只要是出现在网络玄幻小说之前依托想象而成的作品都可以算作是网络玄幻小说的源头。黄孝阳在《漫谈中国玄幻》中分析了目前在网络上风起云涌的中国玄幻小说的源头，他将其定为“两个半”：第一个源头是西方的奇幻与科幻，第二个源头是中国本土的神话寓言、玄怪志异、明清小说以及诸多典籍，最后半个源头是日式奇幻加周星驰无厘头加港台新武侠加动漫游戏⁽⁷⁾。本文在借鉴黄孝阳分析的基础上作一些补充。

网络玄幻小说之所以能在中国出现并拥有众多读者是与其本土化的特征分不开的，可以说，网络玄幻小说是与中国传统幻想文学一脉相承的。在中国，除传统的主流的诗歌和五四新文学之后的主流现实主义文学之外，一直都有幻想文学的存在，从神话传说到志怪传奇，再到明清小说和之后出现的仙侠武侠。这些，如今都成为网络玄幻小说的借鉴素材。

中国的神话由于散佚、历史化等原因，与西方相比缺少了严密的体系。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对于中国神话的理解与运用。在网络玄幻小说中，可以看到大量对于中国神话、传说的引用，尤以《山海经》为主。《山海经》中有400多种鬼怪神兽，为网络玄幻小说提供了十分丰富的写作素材：夔、凤凰、麒麟、犼、毕方、饕餮、诸犍、精卫、穷奇、肥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些都是网络玄幻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神兽。如在《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完美世界》中就借用了《山海经》中的毕方：“毕方形状若鹤，通体为青色，点缀有赤色的斑点，鸟喙洁白，浑身都缭绕神芒，璀璨夺目。”除了对于神兽的借鉴，还有对灵草的借鉴，在网络玄幻小说的虚拟世界中往往存在着一方神奇的世界，这些神奇世界中生长着很多旷世灵草，这些灵草大多也都得益于《山海经》，如扶桑、若木、扶木……在玄幻小说《园艺仙师》中便有此情景：“花羽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这个看不到顶的山洞中闪烁着一道奇异的光芒，而闪着奇异光芒的居然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狐十八拍拍她说，别看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若木。”

志怪小说兴起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以干宝的《搜神记》最为有名，鲁迅评价“其书于神祇灵异人物变化之外，颇言神仙五行，又偶有释氏说”⁽⁸⁾。志怪小说的一大特点就是“奇”，这一特点在网络玄幻小说中亦很明显。同时，志怪小说中的不少素材也为玄幻小说所借用。比如树下野狐的《搜神记》就是以干宝的《搜神记》为题，还有如经典的人与狐之间的爱情也在玄幻小说中得到了体现，如宅猪的《帝尊》。唐传奇是在志怪小说的基础上发展的，记述的事情由神魔鬼怪转为人，唐传奇中经常有人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空间中有一段奇遇，聂隐娘被尼姑掳走五年后成为身怀绝技的刺客，这样的空间设定在玄幻小说中甚为常见，奇遇更是玄幻小说中屡见不鲜的推动情节发展的必要手段。如我吃西红柿的《星辰变》中的主人公秦羽在生下来的时候修炼就有劣势，但是突然出现的“流星泪”让他迅速成长，之后更是因为各种不断的奇遇，使得他最终成为天尊。

明清小说中对网络玄幻小说影响最大的是神魔小说。神魔小说这一概念是鲁迅提出的，“当时的思想，是极模糊的。在小说中所写的邪正，并非儒和佛，或道和佛，或儒释道和白莲教，单不过是含糊的彼此之争，我就总结起来给他们一个名目，叫神魔小说”⁽⁹⁾。其中以吴承恩的《西游记》和许仲琳的《封神演义》成就最高，是幻想文学的集大成之作，对后世影响极大。在网络玄幻小说中占据经典位置的今何在的《悟空传》便是对《西游记》的重新演绎，在原作的基础上，作者加入了对于现代人的思考，其中孙悟空的“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掀起了多少玄幻写手的澎湃热血。唐家三少的《惟我独仙》中主人公海龙的师傅便是孙悟空，由六耳猕猴代传授千钧棒（如意金箍棒），主人公进仙界、入地府，最后成为霸绝天下的仙人，这一历程正是孙悟空的历程。网络玄幻小说除了在素材上借鉴神魔小说之外，还发扬光大了神魔小说中的逆天精神。所谓的逆天，在神魔小说中就是努力“修行”，不断地强大自我，突破自身限制。在网络玄幻小说中经常有这样的主题，从其名字中就可以看出，如《灭神》《诛仙》《戮神》《斩天屠神》等，在网络玄幻小说中还有一个与之相关的概念，便是借用传统道家概念的“修真”，萧潜的《缥缈之旅》便是修真小说的鼻祖。

在硝烟滚滚的抗战时期，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开创了一个亘古未有的玄幻世界：关于自然现象者，海可煮之沸，地可掀之翻，山可役之走，人可化为兽，天可隐灭无迹，陆可沉落无形，以及其他等；关于故事的境界者，天外还有天，地底还有地，水下还有湖沼，石心还有精舍，以及其他等；对于生命的看法，灵魂可以离体，身外可以化身，借尸可以复活，自杀可以逃命，修炼可以长生，仙家却有死劫，以及其他等；关于生活方面者，不食可以无饥，不衣可以无寒，行路可缩万里成尺寸，谈笑可由地室送天庭，以及其他等；关于战斗方面者，风霜水雪冰、日月星气云、金木水火土、雷电声光磁，都有精英可以收摄，炼成功各种凶杀利器，相生相克，以攻以守，藏可纳之于怀，发而威力大到不可思议⁽¹⁰⁾。还珠楼主以这本洋洋五百万言的巨著开创了仙侠系列，不仅影响了之后武侠小说的写作者金庸、古龙等人，而且对网络玄幻小说影响甚大，这里面提到的每一个元素都可以在网络玄幻小说中找到。

武侠小说是从清中叶之后的侠义小说《三侠五义》等发展而来的，对玄幻小说的影响是很大的，可以说，玄幻是恣意的武侠。武侠小说大师金庸、古龙、温瑞安、梁羽生、黄易等的作品对玄幻小说影响极大，辰东《神墓》中的太古禁忌大神独孤败天就有金庸小说中的神秘高手独孤求败的影子。武侠小说中“侠”的观念深入人心，但是发展到网络玄幻小说，“侠”的因素隐退，只留下了“武”。之后武侠小说大师黄易的《寻秦记》《大唐双龙传》等，在武侠的基础上增添了玄幻色彩，使玄幻从武侠中脱胎，在20世纪90年代，很多文学网站在创立之初，就以转载《寻秦记》《大唐双龙传》为主，而这些作品的出现则直接催生了之后的网络玄幻小说。

在玄幻小说中，东方色彩是十分浓郁的，即使是在网络玄幻小说刚刚兴起，处于模仿西方、日式奇幻小说阶段的时候，玄幻小说也只是借用了西方奇幻小说完整的背景设定，而其精神内核依然是中国人的情思。

除了中国本土幻想文学的影响外，西方奇幻小说可以说是网络玄幻小说的直接源头。而奇幻小说的源头则可上溯到希腊神话、罗马神话、日耳曼神话、北欧神话。作为古希腊早期的文学形式之一的神话，以其丰富的想象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有居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有半人半神的英雄，也有如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之类的怪物、还有人。在玄幻小说中也存在着神、人、魔体系的完整设定。而在这之中对网络玄幻小说最重要的影响便是“神人共性”，作为神，他们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和人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欲望的实现也并不排斥以武力或不正当的手段夺取，《伊利亚特》中的神为了自己，和凡人一样追求权力、钩心斗角。在玄幻小说中，神为了自己使自己的能力变得更强、势力更广大，也会动用各种手段，甚至是有些卑鄙的手段，《完美世界》第五百零四章中不老天尊、西方教主等大神为了夺取出现在荒域的混沌世界里的至宝，动用了各种神通从上界下到荒域，并展开大战。

中世纪的骑士小说与近现代哥特体小说的广泛传播，为奇幻文学的兴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西方反骑士小说的代表作品是《堂吉诃德》，它讲述了一个没落贵族在读了很多骑士小说之后，为了实现伸张正义的游侠梦而游走天下，但所做之事与时代相悖、四处碰壁，最终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塞万提斯把骑士制度、骑士精神漫画化，表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都已不复存在，善与恶只取决于看待事情的角度。在网络玄幻小说中，善恶的分界就不甚分明，存在模糊的价值观，里面蕴含着对人生的思考，如萧鼎的《诛仙》就对“何为正道”作了反复探讨，但部分网络玄幻小说则存在着善恶不分的弊端，这是网络玄幻小说被诟病的一大原因。

哥特体小说一般被认为是随着霍勒斯·沃波尔的《奥特兰托城堡》产生的，这是一种以恐怖、阴森和神秘为基调，故事多发生在荒郊、古堡的小说样式，常常充斥着暴力、复仇、死亡等情节。最初的奇幻小说就是一种多人纸上角色扮演游戏的游戏者用哥特小说的笔法将这些游戏中的故事记录下来而形成的⁽¹¹⁾。到托尔金的《魔戒》的出世，西方奇幻小说的体系成熟。奇幻小说的首要要素便是“架空世界”，以《魔戒》为首的奇幻小说虚设一个全新的世界作为小说发生的空间已经成为常见的手法，这个虚拟世界的完整的设定全靠作者的想象。网络玄幻小说的世界就是架空的世界，里面充满了各种违背现实常识的事，但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都是正常的，作者甚至会不断地为这个设定作详细的、细致的说明，让读者相信这些设定的真实性，《完美世界》中的石昊动不动就举起数万斤的东西，《神墓》中的辰南的武器最终都变成了他的孩子。在这个虚拟世界中还会存在大量的非人的智慧生物或种族，主要是神兽、妖魔以及精灵、天使等，他们会有自己的特长、社会、文化、历史等。而这些生物或种族的存在已经构成了如今网络玄幻小说的一部分。如果抽去对于这些生物或种族的描写，网络玄幻小说的篇幅会大大减少。

西方的科幻小说以及奇幻、科幻电影也对中国玄幻小说的兴起和发展产生了影响，前者如《弗兰肯斯坦》《海底两万里》，后者如《指环王》《黑客帝国》《哈利·波特》等都增强了虚幻世界的吸引力。但是科幻小说要求在严格的科学知识下来幻想，这点对于网络玄幻小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玄幻小说是在不基于任何现实基础上而幻想的，而奇幻、科幻电影大多来自对小说的改编，所以在此也就不赘述它们对于网络玄幻小说的影响了。

与中国文化接近的日本的幻想类作品更能对中国的读者及观众产生影响。源自日本的“轻小说”，可简单理解为可以轻松阅读的小说，是以青少年为主要阅读群、追求轻松愉悦的阅读效果为主的文学，同时其风格的多样性没有明确的定义，这些特点都与网络玄幻小说一样。日式奇幻小说作为轻小说的一部分，不同于西方奇幻所讲述的宏大世界以及宏大的世界观，日式奇幻大多是在探索“人”，虽然借用了欧洲奇幻的世界观和架构，但是更多的是讲述日本本土和东方文明的故事。日式奇幻小说的经典有水野良的《罗德斯岛战记》、田中芳树的《银河英雄传说》等。“网络三大奇书”之一的《小兵传奇》的作者玄雨就曾坦言自己受到《银河英雄传说》的影响，此书是其灵感的来源。其实，日式奇幻的影响更多地表现在动漫当中，如《刀剑神域》《虫师》《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等。

但是，日漫对网络玄幻小说也是具有影响力的。以《周刊少年SUNDAY》《周刊少年MAGAZINE》《周刊少年JUMP》为主的漫画刊物对中国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七龙珠》《足球小将》《灌篮高手》《幽游白书》等日漫早已在中国读者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在网络玄幻小说中，可以看到与日漫相似的人物性格、故事情节的设定；《周刊少年JUMP》漫画的三要素——努力、友情、胜利在网络玄幻小说中也可以说是核心要素，上面论述过玄幻小说也是一种成长小说，在主人公成长的时候需要自身的努力，也需要朋友的帮助，最终才能达到胜利，在市场上占主导地位的《周刊少年JUMP》是以热血动漫为主的，如《海贼王》《全职猎人》《银魂》等，而玄幻小说也可以说是一种以热血为主要情节的小说，如《悟空传》《完美世界》《神墓》《搜神记》等无不让人看得热血沸腾；网络玄幻小说最大的卖点就是“爽”，而突然爆发的爽点就是《幽游白书》成功的要素，打怪升级模式也早在漫画家车田正美的笔下成熟。

对于网络玄幻小说而言，一个很重要的源头便是网络游戏，可以说网络游戏本身就可以看作是一本玄幻小说，网游中有人物、有故事、有情节，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有着明确绝对的升级系统。玄幻小说中的“金手指”便是从游戏的“金手指”借用过来的。网络玄幻小说与游戏已经形成对接，玄幻小说也以改编成游戏作为目标，只不过由于网游有着更为强烈的视觉感受与参与行为，使得网游的代入感明显高于网络玄幻小说。

从上面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网络玄幻小说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之上，吸收借鉴其他具有幻想因素的作品，借助网络这个新兴的媒介形式产生的，它是有本之木、有源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