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网络玄幻小说的特点与定义

1988年，博益推出黄易的小说《月魔》，在书中“博益的话”中写道：“我们出版‘黄易玄幻小说’系列，是要把读者从现实生活中，带进一个玄幻的世界去，让读者遨游这个充满不解之谜的玄妙天地，探索天人间无尽的奥秘。‘玄幻小说’是崭新的书种，内中风光无尽，并不止局限于科幻、玄学、灵异的层面。其中别有洞天，微妙难言。”⁽¹⁾之后，赵善琪在1991年“聚贤馆”出版的黄易的《迷失的永恒》的序言中为玄幻小说作了一个明确的说明：“1988年底，黄易出版了他的第一部作品《月魔》后，一个集玄学、科学和文学于一身的崭新品种宣告诞生了，这个小说品种我们称之为‘玄幻’小说。”⁽²⁾在这之后，随着网络这种媒介的出现和发展，网络文学随之出现并迅速壮大，玄幻小说则凭借其自身的特点迅速成为网络文学的宠儿。尽管赵善琪定义的“玄幻”与后来的网络玄幻小说的含义并不全然相同，但是后来的读者也都接受了这个带有中国色彩的词汇。网络玄幻小说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不断丰富自我，越来越多的小说元素被玄幻小说接收融会：言情、都市、惊悚、悬疑、军事、神话、武侠……这使得玄幻小说的定义难以明确。尽管定义难明，但是网络玄幻小说的特点还是可以把握的。

网络玄幻小说的首要特点便是天马行空的想象，作为幻想文学之一的玄幻，比之于魔幻、科幻、奇幻，想象更为自由。在黄易小说中“玄”是指玄学，但到了网络玄幻小说中“玄”则成为不可思议、超越常规、匪夷所思⁽³⁾。在网络玄幻小说中，想象是肆意无拘、没有边界的。网络玄幻小说《缥缈之旅》在开篇就提道：“也许会看到古代中华的延续／也许会看到先进的文明／也许会看到诱人的法宝／也许会看到西方中世纪的古堡／也许会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野兽／不用奇怪／这就是缥缈之旅。”于此可窥得网络玄幻小说想象的自由无拘。

在现实世界中，想象是不能肆意挥洒的，于是出现了“架空世界”来呈现这天马行空的想象，也就是《魔戒》的作者托尔金所说的“第二世界”：“第一世界是神创造的宇宙，即我们日常生活的那个世界。而人不满足第一世界的束缚，他们利用神给予的一种称之为‘准创造’的权力，用‘幻想’去创造一个想象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第二世界’。”⁽⁴⁾在这个架空世界中，写历史，不需要查证历史的真实；写魔法，不需要考证西方的巫术体系；写武术，可以不用顾虑人类的生理极限……这里不需要现实基础、不需要历史基础、不需要科学基础……只要有作者大胆的想象，不论是架空的世界，还是人物的经历，抑或是生命的形态、使用的武器，都是合理的存在。

在生物形态方面，玄幻小说中存在着大量的上古神兽、妖精、精灵……这些生物的形态任由作者想象：九头的狮子、长耳的精灵、没毛的怪鸟等奇异的生物形态十分普遍，《山海经》成为很多玄幻作者想象的依据，或直接拿来，或有所糅合；在个人能力方面，各种超越人体极限的能力应有尽有，一跳可以冲破云霄、一拳可以开天辟地、一掌可以排山倒海、一脚可以地动山摇；在人物命运方面，主人公突如其来的好运、莫大的机缘时有发生，一本逆天的秘籍、一位称霸天下的英雄都会时时与主人公相逢，而作为主人公对立面的人物则是想不到的厄运时时发生，在与主人公打斗具有绝对优势的时候也会因突如其来的外部恶因丧命；在时间空间方面，回到过去、穿到未来、瞬间移动……时空的任意转换早已是屡见不鲜。天马行空的想象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与趣味性，因此使得网络玄幻小说可以吸引大量读者。天马行空的想象是网络玄幻小说所具有的最大魅力。

在网络玄幻小说肆意的想象中，由于作者经历、想象力的有限，借用他人的想法在这时就成为最便捷的想象方式。同时，网络这个具有海量信息的平台也为信息的查寻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于是“拿来主义”在网络小说中甚是流行，只要是能增加小说的故事性、传奇性、轻松性的元素，作者都会毫不客气地拿来使用。于是出现了作为中国图腾的威严的龙油腔滑调、一个道行高深的和尚吃肉嗜血这类幽默轻松且具有解构意味的现象。

无尽的想象与借用促使各种元素都可以在网络玄幻小说中生根发芽开花，因而出现了不同类型的玄幻小说：都市玄幻、军事玄幻、网游玄幻、历史玄幻等，这些不同的类型满足了不同读者的需求，体现出了玄幻小说旺盛的创作活力，使得玄幻小说的题材不断拓宽，出现一波又一波的创作热潮，基于此，玄幻小说“反类型化”的创作特征也是十分明显的。

除了天马行空的自由想象之外，网络玄幻小说相对于其他类型的网络文学而言还具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明确绝对的升级系统。网络玄幻小说的商业化，使得动辄上百万字的长篇成为首选，于是网络玄幻小说的核心从最开始的以冒险、复仇等为主的剧情核心转向了以主角不断向上升级为主的升级核心。只有一个境界一个境界的突破，一个等级一个等级的成长，才能撑得起如此长的篇幅，同时又不使读者感到厌烦。

在一本玄幻小说创作之前，作者通常会做一整套的设定来建构属于自己作品的虚幻世界，包括对时空的设定、背景的设定、人物的设定、武器的设定等多方面，但是这些设定大都比较随意，不求严谨，只追求新奇刺激。然而，凡是玄幻小说，都必然会设定一套逻辑自洽、结构完整的升级系统。作者在对升级系统进行设定时会追求与其他玄幻小说文本的差异性，升级系统是吸引读者的一大亮点。同时这套升级系统内部也具有明显的差异性，不同等级之间、同等级不同阶段之间的能力差异十分明显，这样作者写作的时候容易写出陡转的剧情，读者也容易感到升级的快感。如辰东的《完美世界》里就有这样一套逻辑自洽的升级系统：搬血境——洞天境——化灵境——铭纹境——列阵境——尊者境——神火境——真一境——圣祭境——天神境——虚道境——斩我境——遁一境——至尊境——真仙境——仙王境。每一等级有着严格的能力差异，到达铭纹境可以做侯，到达列阵境可以称王，到达最终的仙王境则可以真正的不死不灭，而且在每一个等级之中又有前中后期的差异。因为不同等级的差异，经常会出现主人公石昊打败比他高等级的人物造成的剧情的反转，读者在阅读的时候，也会对主人公石昊的升级有一种期待。

玄幻小说的这套升级系统，主要是为了服务主人公，见证主人公的成长。在这层意义上说，玄幻小说也是成长小说。但是如果这套升级系统等级太多，则容易造成作者想象力不足，后面的写作水平明显次于前面的。而且由于没有其他的价值追求与升级系统相匹敌，导致这样的升级系统在达到顶端之后，不论是小说里的人物还是读者都会产生极度的空虚感。

在主人公升级的同时，作者会加入各种传奇的情节来增强作品的故事性。当读者在读这些玄幻小说时，会有代入感，与主人公一起成长，体验到与RPG（角色扮演游戏）一样的快感。为了要让成长的过程更加有趣，作者通常会设计一些障碍让主人公受挫，而为了让读者在阅读时有与众不同的体验，这时就需要在升级系统中加入仅对主人公适用的规则，还有在系统之外的“金手指”，这些设定的存在，就是为了说明主人公升级快、能力强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使读者在阅读时感到一种“真实”。

与等级体系相配套的是小说中的地图设定，等级体系的设定与地图更新的设定基本平衡。当主人公能力不强时，可能在一个村落；能力提升后，会去到一个城镇；再提升之后，会去到城市。而且在某个地图上，其中一定会有能力高于主人公的人，但是这个人的等级不会比主人公高太多。这个人的存在或是为了教授主人公，以使主人公得到成长；或是为了被主人公打败，使主人公获得胜利的经验，这样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就会有和玩游戏一样切换地图、打怪升级的快感。可以说，玄幻小说中最大的套路就是升级系统。

网络玄幻小说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躁动成长的青春写作。不论是网络玄幻小说的创作者还是读者，大多都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在玄幻小说中，作者通过有性格缺陷的少年英雄视角来展现网络游戏、修炼成长等青春元素，以及新旧派武侠小说中的武功、中西方神话、西方魔幻、修真、历史、言情等流行元素，从而拼凑成一种共时性的光怪陆离的玄幻氛围，这种多元并存的玄幻氛围，旨在拓宽青年人的话语空间，颠覆着传统文化和伟大的英雄叙事模式。玄幻小说是青春的呓语，玄幻小说的写作，不是青春的堕落，而是青春的一种表达方式，阅读玄幻小说就是阅读青春，享受青春”⁽⁵⁾。

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年轻人生活在一个物质充裕、精神匮乏的时代，这一代人大多数都是玩着电子游戏、看着日本漫画长大的。追求感官上的愉悦刺激是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人的一大特点，同时由于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进入，年轻人要求着自由、个性，追求着可以充分表达自我、不受约束的空间，而网络的出现为年轻人提供了一个自由平等、表达自我的绝好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年轻人获得了充分的话语权。其中，写玄幻小说也是年轻人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作者不再追求文学的社会功能，只注重文学的故事性与轻松性，文学就是为了有趣、好玩。纵观网络玄幻小说，除了《悟空传》《搜神记》等少数作品之外，思想性普遍不高。

网络玄幻小说的青春写作表现之一就是成长的主题，这与之前所阐述的升级系统的特点是分不开的。主人公从弱小开始，历经种种，一步一步成长起来，成为世界的强者。这也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在面对社会时的一种期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奇遇获得自己心中所想要的成就。但是在网络玄幻小说中可以明显地看到，机遇是大于努力的，《星辰变》中的主人公秦羽虽然天生就有修炼的劣势，但是“流星泪”的出现使得他迅速成长；《完美世界》中的石昊更是得到了神秘、无敌的柳神的全力相助；《光之子》中的主人公长弓因为懒惰选择了无人问津的光系魔法，却造就了他之后的荣光……这种不劳而获、投机取巧的心理表现了现在部分年轻人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担当、耽于幻想的缺点。

年轻的作者容易心浮气躁，为了迎合商业目的、赚取钱财，大部分的作者在写作中都是在堆砌辞藻，其中没有多少文化底蕴与内涵，写出来的玄幻小说只属于纯粹的制造。而且由于没有签约的网络玄幻小说作者没有写作必须完结的约束；新的玄幻小说作者写作没有自信，被读者抨击后丧失写作欲望；或者由于玄幻小说作者同时进行几部小说的写作，最终导致精力不足等原因，所以很容易出现玄幻小说在写了一部分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的情况，比如Zhttty的《无限未来》、萧鼎的《戮仙》等。这些都是青春写作需要克服的，网络玄幻小说作者需要端正写作态度，当作者有了一定的写作素养与功底时，再加上耐心修改，也许会在网络玄幻小说领域出现金庸式的人物，网络玄幻小说也会随着作者的成长而成长，成为能够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通俗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之所以可以吸引到大批的读者，是因为玄幻小说的创作是“为读者”的创作机制。“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真正的阅读只产生在文人之间的唱和与文学交流之中，在愚民体制下讨生活的大众，所获得的艺术滋养全赖民间讲、唱艺术，即说书、戏剧等。即使是文字印刷文化发达阶段，在封建社会体制下的大众艺术消费仍主要靠原始的文化媒介形式。”⁽⁶⁾而在这之后出现的严肃文学也只是为少数文人所掌控，作者在文学活动中享有绝对的权力，读者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作者的输出，而网络的产生，改变了读者在文学活动中的地位，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作者的输出，而是可以直接参与到作者的创作过程当中。

在互联网上，玄幻小说的作者、读者可以自由地交流文本的有关内容。网络玄幻小说没有一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就已经完结的形式，而都是以连载的方式在网络上呈现出来。读者可以在作者写作的过程中对玄幻小说文本的相关内容进行评论、抒发感想，以及预测之后的情节发展等；作者也可以在创作过程中与读者进行交流，对书中的某些剧情、观念进行询问或说明，特别是一些刚刚进行玄幻小说创作的作者会在创作之始就询问读者的意见。由此，玄幻小说网站、玄幻小说贴吧、各种有关玄幻的交流群就成为作者与读者有效的互动空间。读者的点击量是评价一部网络文学的重要指标，所以读者的意见对于作者就有着很重要的参考意义。在某种意义上说，网络玄幻小说是一种“集体创作”，是读者与作者共同完成的，就以《诛仙》来说，在开始出现的林惊羽是作为与主人公张小凡的对比人物出现的，林惊羽的聪慧突出了张小凡的平凡，作者对这种对比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写，但是之后，作者依据读者的反馈，淡化了对于林惊羽的描写，与开头相比只剩寥寥数笔。无疑，因网络而兴起的“集体创作”对传统的写作理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读者的能动作用得到了巨大的发挥。

为了满足读者在阅读中的期待，作者会朝着读者所期待的方向写。阅读网络玄幻小说的读者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压，决定了网络玄幻小说的读者大多是为了寻求轻松刺激的阅读感受，这就使得玄幻小说的内容只能是以轻松愉悦、追求官能刺激为主，他们使玄幻小说成为一种情感宣泄或寄托的窗口、满足欲望的替代结构。同时，作者为了让读者在阅读玄幻小说时有更加强烈的代入感以及满足感，通常会进行大量的“意淫”，比如主人公武功盖世、称霸天下，男主被周围所有的女性都爱慕着等，大量的意淫满足了读者的各种欲望。在满足的同时，作者通常会在关键处停止，这就和中国传统评书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一般，让读者对下一章的更新抱有强烈的期待感。让读者有期待感是使小说可以无限创作下去的推动力，“期待与满足”模式是推动网络玄幻小说发展下去的核心力。

网络玄幻小说还有一大特点便是特色鲜明的东方色彩，本文之后将会在网络玄幻小说的文学资源中进行阐述，在此就不赘述。虽然目前对于网络玄幻小说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但是依据它的特点可大致概括为：玄幻小说是一种以网络为主要载体，以轻松娱乐为基调，以青年人为主要创作者与读者群，以天马行空的想象融合多种小说元素而成的、具有明确升级系统和东方色彩的幻想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