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夏的葬礼在四月举行。
莎士比亚在四月出生,伴随着蔷薇花的味道发出啼哭。果戈里在四月去世,伴随着烧毁的手稿。
雨过天晴出现的彩虹,凛然绽放的花朵,都绽放出美丽的色彩。像溶进红茶的砂糖。
黑暗的地方也开始发光,变成了美丽星空。悲伤也被笑容掩盖,已经不用再隐藏起来。
吹风着我的是悲凉的风,他们哭着走来,向我们诉说对凡夏的思念,然后离开。
人们的哭声让我厌倦,那像是妹妹的哭声一样。
可是凡夏是笑着离开的,甜甜的微笑,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甜美。
他们的哭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奶奶离开。
也是差不多的人,在我面前哭。
凡夏就拉着我的手,说:“哥哥,他们为什么哭啊?”
我说:“因为他们喜欢的人离开了。”
“可是我也喜欢奶奶啊,我就没有哭,大人真是好哭鬼。明明聊天时还笑的快摔倒了,这时候就哭了起来。奶奶一定希望他们都乐呵呵的,就像姑姑刚才笑的那样,那样多好,奶奶一定也是那么想的。”
我的奶奶是不是那么想的我不清楚,可是凡夏一定是那么想的。
这让我想起了在我十七岁失去的女孩。她现在和凡夏一个年纪。
可她是在雨季走的,十七岁的雨季。
自己拔掉插在身上的管子,在医院里离去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去了结自己的生命,我没有那个勇气,至少现在没有,明天也不会有。
死去时,那个女孩的笑容和凡夏不一样,她是把一切抛弃的微笑,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在她死后我大哭了几天,她的死让我极为难受。当时的我认为失去了整个世界。直到她的葬礼举行。
那时,发现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样,嚎啕的哭着。
我站在那个女孩的墓前,她的父亲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她的父亲问我:“你是我女儿什么人?”
我极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是她的男朋友。”
没有像我想的,她的父亲像是放松一样,抱住了我,他说:“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然后他放开我,擦了擦眼泪,说:“我很高兴你能来看她,她在最后和我说过你,谢谢你,一直陪着她。”
“应该是我谢谢您女儿,是她教会了我很多。”
然后我给她献花。静静的看了一会。
我说:“您一定很喜欢女儿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父亲呆呆地看着我。
他的嘴里嘟囔着什么,好像一直在说:“喜欢啊,当然喜欢了。”
她父亲手上拿着没用燃尽的烟,直到我和他道别才醒来。
关于这个四月。这个唯一的四月。我保持沉默。我知道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个四月。但是我不会和任何一个人、在任何地点、于任何时间再次说起这个四月。即使穷尽所有,那感觉依然如最初般刻骨揪心。
这是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
原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发生的一切,但是在失落和茫然奏起的交响乐中却不断迷失。
夏的葬礼像是梦一样举行完,我没有怎么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一旁呆呆的站在,她就没有了。仿佛从不存在一般。
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节哀顺变,不知道多少人用关心和怜悯的眼神看我。可是没有人对凡夏说什么安慰的话。
我听到他们不停的说,凡夏是一个好女孩,安静,懂事。凡夏是一个好女孩。可是都是对着别人说,没有人夸赞凡夏。所有人都很了解凡夏,所有人都比我还要了解。
我在原地站着,听着,看着。
眼前的凡夏已经没有了,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
慢慢的,没有再说节哀顺变。没有人再说凡夏很好。
人逐渐变少,身边不断空旷,剩下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人们在安慰我的父母,人们在交谈着闲话。
我的妹妹真的不见了,活生生的一个人哩!在大家口中就消失了,我没有听到凡,没有听到夏,可是什么都没有,可是我听到了一切。
人们不再说一句话了,因为夜深了。所有人安静的坐着,吸烟,打牌。
沙发,红木板凳,塑料板凳,各种颜色的凳子都出来了,可还有人站着。
我想起了村上的话:生并非死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坐在板凳上坐了好久,却一直静不下心来。因为没有了工作,没有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我感觉空空的。这种空用语言无法表诉出来。莫名其妙的。
人们口中的凡夏变成了【无】,可是她知道没有存在过吗,一切熟悉的东西都在告诉我,【有】。
在苍茫而宏达的一切里,我听到了弦外之音:有并非无的对立面,而是作为无的一部分存在。
仅仅是刻意去屏蔽了自己不想要的。
就这样凡夏的葬礼在四月举行。
我告诉风四月里我的悲凉,他哭着走来,告诉我凡夏确实存在,然后去下一个四月。
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个四月。但是我不会和任何一个人、在任何地点、于任何时间再次说起这个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