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航海序曲

奥斯曼帝国的东方盛宴

——《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贝利尼　1480年

——《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宴请外国使节》佚名　1453—1481年

1453年是划时代之年。

这一年，英法两国的“百年战争”宣告结束。蓦然回首，世界完全变了……

这一年，奥斯曼帝国攻克了君士坦丁堡，将此城更名为伊斯坦布尔，并作为奥斯曼帝国的新都，从而结束了东罗马帝国对东方的统治，终结了罗马帝国最后的辉煌——拜占庭时代，也终结了“黑暗一千年”的“中世纪”。此后，基督教文明中心向西移动，欧洲进入了复兴与新生的新世纪。

这一年，奥斯曼帝国开启了对东西方贸易通道的封锁，十字军东征和骑士制度由此走向衰落，新的开拓阶层——航海家走上历史舞台，开始寻找新的通往东方的海上通道，发现与占领未知的海域及土地。

站在这个时间节点，通过世界名画这个“视窗”拜访大航海时代，我们要见的第一位大人物就是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Mehmet Ⅱ）。必须感谢威尼斯人在西方肖像画萌芽期为后世留下了这幅《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使这个系列有了不可或缺的序篇大作。

穆罕默德二世12岁登基时，由奥斯曼一世（Osman Ⅰ）1300年奠定的奥斯曼国家雏形，已经存在一百多年了。由于13世纪中叶蒙古帝国不断东扩，奥斯曼土耳其的突厥先民们被迫向西迁移，并在地中海东岸扩张其势力。作为奥斯曼土耳其第七代君主，穆罕默德二世不仅承继了父亲穆罕默德一世统一各部族的帝国大业，还雄心勃勃地率军队攻克了君士坦丁堡，这一年他才21岁。

君士坦丁堡成为奥斯曼帝国的新都后，也成了西方人越不过去的商业屏障。原本在这里做东西方生意的威尼斯商人，一下子断了财路。如何才能与奥斯曼帝国搞好关系，这是威尼斯人要攻克的难题。同样，穆罕默德二世也要面对他在帝国的欧洲领土统治的合法性问题。所以，双方都持合作态度。

穆罕默德二世对不同宗教信仰实行宽容政策，使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在他的恩赐下存活了下来。奥斯曼帝国似乎不缺钱，但正在兴起的西方绘画艺术，却是奥斯曼帝国所缺少的。为了满足非常重视文化教育的穆罕默德二世的艺术需求，1479年威尼斯共和国向奥斯曼帝国派出了官方画家真蒂莱·贝利尼（Gentile Bellini）到君士坦丁堡为穆罕默德二世服务。穆罕默德二世请贝利尼进行的两项艺术创作皆为破天荒之举：一是为东正教教堂制作基督教壁画，二是违反传统给自己画肖像。

贝利尼是文艺复兴初期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曾为威尼斯总督福斯卡里（Foscari）和塞浦路斯女王凯瑟琳·珂尔娜露（Catherine Cornaro）等身份高贵的人画过肖像。他的写实功夫深厚，只是写实中不免有几分枯燥和生硬。但这一缺点在《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中恰好吻合了人物特征。画中的穆罕默德二世孤傲、冷血、尖刻，画面上方两侧各画有三顶金王冠，表现了奥斯曼帝国的强大统治与苏丹的绝对权力。这一年，穆罕默德二世48岁。

这幅帆布油画高69.9厘米，宽52.1厘米，现藏于英国国立美术馆。古画研究者认为，存世的这幅《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几乎全部重新画过，画的右下角保留有旧的绘画日期铭文：1480年11月25日。而左下角的铭文，则是较新的改写字迹，包括默罕默德和真蒂莱·贝利尼的名字。真蒂莱·贝利尼作为作者，除了这个签名，并没有其他证明。但是，画中人物可以完全确认为穆罕默德二世。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去确定这幅画是一幅复制品还是最早那幅被毁坏的原件。

1480年，穆罕默德二世除了请人给自己画像，还出兵攻打了意大利。1481年5月，穆罕默德二世准备出征希腊罗得岛时，被长子派御医毒死。细品这幅肖像，它鬼使神差地更像是一幅遗像。

穆罕默德二世一生进行过26次远征，定都君士坦丁堡后，远征的脚步仍没有停下：向西——1459年吞并塞尔维亚，1463年征服波斯尼亚，1479年吞并阿尔巴尼亚、黑塞哥维那和摩里亚（伯罗奔尼撒半岛），在威尼斯手中夺取爱琴海大部分岛屿，一度攻抵威尼斯近郊。向东——征服小亚细亚的詹达尔奥卢公国、特拉布松帝国、卡拉曼公国及金帐汗国的残余克里米亚汗国，由此成为地跨欧亚的超级帝国。

奥斯曼苏丹排兵布阵之后，又摆下宴席招待邻居与盟友。宴席上有两样西方人迫切需要而又被切断来路的东西：一是香料，二是瓷器。这两样东西之贸易均被奥斯曼土耳其所控制，他们很享受这种独家占有，于是请来细密画画师记录下这一美好时刻。《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宴请外国使节》后来被挂在伊斯坦布尔的托布卡皇宫，我在这里参观时翻拍了它。此画没有标注创作时间和作者名字。历史学家们也只能根据它表现的内容起了现在这个名字，估计是宫廷画师在穆罕默德二世攻克君士坦丁堡之后的执政时期（1453—1481年）绘制的。

在西方人发明油画之前，细密画这一东方画种曾受西方画家的青睐，在西方古典文献中作为插画被广泛应用。细密画是地中海东部地区最富东方特色的画种，土耳其作家帕慕克（Pamuk）获得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写的就是细密画画家的传奇故事。

细密画历史久远，可以上溯至古埃及王朝，但它真正成为一个独立成熟的画种是在13—14世纪。这种画原本只是经典书籍的装饰图案，后来演变为独立的小幅插图，成为记录贵族生活的一种高级绘画形式。在蒙古人统治波斯时期，细密画突破了不画人物、动物的伊斯兰教文化传统，其大不里士（今伊朗）画派绘制的插图本《列王记》（10世纪菲尔多西［Firdowsi］所著），成为此画种的经典之作。细密画所记录的贵族生活，成为了解波斯历史的一个窗口。

《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宴请外国使节》这幅细密画，记录的是穆罕默德二世在宴请外国使臣。众使臣戴的帽子和穿的衣服各不相同，已失去了蒙古风格，应是四大蒙古汗国（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尔汗国）分裂后的各小国使节。此画最为中国海上贸易研究者所乐道的是，这场国宴中所用的瓷器都是中国瓷器。最抢眼的是十二人大桌中央摆着的超大元青花盘（也有专家认为，可能是阿拉伯人仿造的）——奥斯曼人喜欢用大盘装菜。这个大盘有多大，我无法估算，但有资料显示，伊朗收藏的元青花凤凰杂宝纹菱口大盘直径达57.7厘米，可作参考。我想象桌上大盘中，一定是用香料烹出的肉与菜。桌上除了大盘，再无小碗小碟。左右五个侍者的怀里共抱着五个大瓷罐，里面是什么美味，不得而知。还有一个侍者捧着耳壶，或许装的是茶，但桌上没有茶杯或茶碗，宾主用的皆为木长勺。

我在托布卡皇宫御膳房改建的中国瓷器收藏馆里，见到了这些画中瓷器。据说，鼎盛时期这里有上千名厨工，负责为几千位王公贵族和嫔妃提供美味佳肴。土耳其自称是世界第三大美食之国（第一是中国，第二是法国）。当年这个皇宫中有多少美食不得而知，但据介绍，此馆共收藏有2万多件中国宋、元、明、清时代的瓷器，其中元青花有40件。

土耳其贵族以中国瓷器为用具，在大旅行家伊本·白图泰（Ibn Batutah）的游记中就有记载。1331年，游历安纳托利亚的伊本·白图泰，获毕尔克苏丹赐宴款待，后在游记中特别写下了宴席上所用餐具是中国瓷器。这从一个侧面表明，随着元帝国的扩张，中国瓷器已经进入小亚细亚。

恰是奥斯曼土耳其苏丹所设东方盛宴中所见到的瓷器、茶叶，还有香料，强烈吸引着西方商人。这条财富之路不能被东方独占，不论有多大的困难，西方世界都要突破这一屏障。于是，新航路的探索和不断的海上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