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瓮十五叩鬼门,求魂漫漫归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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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好久好久的以后,娇娇都快老去的时候,突然又翻上来的悲伤,就好像酿了好久的米酒,并不烈,却醇厚地让人不知不觉醉去,在睡梦中将这浓烈的悲伤灌进骨髓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缝隙,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不知道究竟是在哭那件事,还是这份忘不掉的惶恐不安——但她就是这样在梦中逝世了,徒留下满眼的泪水。
娇娇是她的小名,她本名徐娇,年轻时候是某个北方城里的有名富商徐家的女儿,据说这徐家祖上是江南一块迁来的,那时候握着茶叶的生意,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后来祖上不知道为何改了生意,来这北地做了粮商,不过手里的茶叶生意也没完全放下。
兴许是这南边血脉的缘故,徐娇生来娇小,全然一副江南女子多有的温婉样子,家里宠爱,又舍得砸钱培养。
出了几场宴会,徐娇的名声渐渐传开——蕙质兰心,宜室宜家。
所以及笄之后,来说亲的媒婆几乎要踏破徐家的门槛,只是徐家父母并不急着将自己的娇娇儿嫁出去,一直在挑。
这城里七月十五鬼节有个传统,叫敲瓮唤魂,指的是家里的小辈在烧纸钱之前,敲一种铁瓮——也能是青铜的更好——把自家的祖辈叫回来,听后辈讲述家中故事,也收后辈孝敬的香火,所以城里的人说,这敲瓮是有讲究的,一定得是阳气旺的童男娃来叫,这样能叫回来,也不怕鬼的阴气,要是女娃,就可能生病了,而且也不能叫错生辰八字,叫错了,运气好什么都没叫到,运气不好叫的就是孤魂野鬼,得献祭点香火钱赶紧送走,给祖辈留位置。
敲瓮唤魂不知真假,但求心安。
徐家人丁兴旺,这敲瓮唤魂,年年要进行,徐娇从记事开始就记得自家哥哥们一个个敲着青铜瓮:
“某某年生徐某某,今有后世儿孙求见祖先,望祖先赏脸归家,吃些香火,保佑后人!”
但徐娇有个不同之处。
她能见到那些“祖先们”。
最小的时候,徐娇还不懂事,她很好奇这些慈眉善目的爷爷奶奶伯伯婶婶们为何要飞在空中,又为何没人看的见她们。
“阿妈!那里是不是阿太啊?”
“别瞎说,你哥哥们在唤魂呢!”
“哦。”
徐娇后来总被当做调皮,就不说了,只是自己乐呵呵看着那些“祖先们”或开心或恨铁不成钢地听族里头的人们一个个说话,轮到她自己,就磕个头,求家里能平平安安,然后看到这些“祖先们”乐呵呵看着她点头。
待到徐娇读了书,她才意识到这些兴许就是话本中说的鬼魂。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生了病才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可是这一年年的,又做不了假。
徐娇就不在意了。
总归都是自己的祖辈,甚至可能有自己的阿太,阿爷,未来可能还有自己的阿母阿父。
说句不中听的。
待阿母阿父百年逝去,徐娇觉得自己可能还要感谢自己这个能力,至少每年还能见上一面。
敲瓮唤魂。
唤来的不都是活人的思念吗?
所以徐娇就一直揣着这个秘密装糊涂,就这样长大了,到了要议亲了的时候,这个能力出事了。
或者说,这一年的七月十五这天,她看到的祖辈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她的手帕交好友。
柳苏栀。
这次七月十五敲瓮的算得上是徐娇的侄子,也就是她大哥的儿子,小孩子收到这个职责特别骄傲,准备了许久,徐娇本也是满心欢喜,打算看看今年祖辈们又该是怎么欣喜或责骂不孝儿孙,却在出现的祖辈身边看到了一个柳青色裙摆的魂。
她愣了愣,却并不记得今年族里有爱穿柳青的女长辈去世,况且柳青这样嫩的色彩,常常是年轻的女孩爱穿,就像她最好的手帕交……
这样想着,徐娇看向了那魂魄的脸,差点直接在敲瓮的现场尖叫出声。
这魂魄竟真是柳苏栀!
可且不说柳苏栀就算去世了这魂魄也不该被自家叫来,最重要的是,柳苏栀怎么就去世了?
两人昨天不还见面了吗!
徐娇咽下满肚子的惶恐不安与震惊,知道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走开绝对不行,只能内心焦急地跟完了流程,眼看着所有的祖先都被送走了,只留下柳苏栀的魂还无措地飘在原地,走不走出去。
她终于朝柳苏栀挥了挥手。
柳苏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小姨在叫我吗?”那个侄子刚好回头,看见徐娇招手疑惑道。
“没有,小姨只是站累了动动胳膊。”徐娇连忙说道,侄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带着仪式道具离开了。
徐娇这次不挥手了,她比了个手势,只有柳苏栀与徐娇知道。
柳苏栀顿时瞪大了眼。
她飘在空中,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徐娇。
徐娇点头。
柳苏栀顿时大喜过望,赶忙飘了过来,跟着徐娇回了房就开始碎碎念:
“想不到还有人看得见我,真是感天动地,我以为自己要这样一辈子了呢没想到还是娇娇你啊!”
“呜呜呜娇娇你说我还能回家不?我还没去世呢魂就先飘了。”
“不过你家这个敲瓮唤魂仪式做的真好啊,我要是回去了也要让阿母阿父来学习一下——不对,每个家族都不一样,算了还是。”
“唉,娇娇你说你有办法不,你居然看得见我,你是不是有话本子里那种阴阳眼啊!那你会捉鬼吗?要不你捉我试试让我看看。”
……不愧是柳苏栀。
好轻松地态度。
徐娇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自己的好友。她揉了揉眉心,无奈问道:
“苏苏,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柳苏栀顿时闭了嘴,她思考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好像……是那个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