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宇宙秩序的创造与维护

《大荒经》中记载了众多的帝或天神，但只有一位是至高无上的上帝，他就是帝俊。帝俊大概就是那位派遣大禹降临下界缔造大地的上帝。

伟大的帝俊是宇宙秩序最终的安排者和维持者，他对天地秩序的安排主要由他的三位妻子辅佐完成。一位叫羲和，她是太阳神，生了十个太阳，十个太阳轮流出没，为人间记日子，标时辰，这位羲和在屈原笔下变成每天赶着马车拉着太阳东升西降的日驭；一位叫常羲，她是月亮神，生了十二个月亮，十二个月亮轮番升降，为人间记岁月，这位常羲后来就变成了广寒宫中的嫦娥；帝俊还有一位妻子，叫登北氏，她生了两个女儿，分别叫宵明、烛光，这两个掌上明珠，是两颗明亮的星星，居住在北方大泽，她们散发的光华，照亮了阴暗的北方。帝俊还是一系列造福人间的神灵和众多地上方国的祖先，乐器、歌舞、车、船、弓箭、农业、牛耕以及各种手艺，都是帝俊的后代发明的。帝俊在大荒世界的山山水水里留下了众多印记，美丽的五彩之鸟是他在下界的朋友，南方有温泉是他沐浴的地方，整部《大荒经》所呈现的世界，就是帝俊的天下。在其他古书里，帝俊这位天上帝王，变成了人间帝王舜。据《尚书》等文献，华夏世界的一系列政治制度和道德伦理，都是舜建立的，所以孔子对舜最为推崇。

帝俊靠自己的妻子和子孙建立了宇宙秩序，派遣大禹创造了大地，消灭了破坏大地的巨怪，并让他的子孙们教会了人类使用耕牛，开垦土地，播植五谷，使用各种工具。但是，大地之上时刻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发生，也时时都会冒出祸害人间的毒虫猛兽，因此，必须为人类派遣保卫者，保护人类的生命财产安全，现在，该神箭手后羿登场了。

《海内经》说：“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帝俊见人间灾难深重，毒虫猛兽作怪，于是派遣天上的射手羿降临下界，为民除害，并赐给他彤弓和素矰之箭作为武器。既然说“百艰”，可见人间苦难之深重，后羿使命之艰巨。《大荒经》限于篇幅，在后羿的众多出生入死的战斗中，只记录了其中之一，即剪除凿齿之战。凿齿，顾名思义，是一獠牙巨齿的怪物，后羿与之在南方的寿华之野展开战斗，将之射杀。后羿在人间锄奸除恶的事迹，肯定是古人们津津乐道的，对此记述最为详细的是《淮南子》，其《本经训》篇说：“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后羿射日，是中国神话中最广为人知的壮举，除射日之外，后羿还除掉了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等一干为害百姓的怪物。猰貐蛇身人面，是见于《山海经》的吃人怪兽；凿齿也见于《山海经》；九婴是九头怪；大风是扇起翅膀就能拔树毁屋的巨大怪鸟；封豨是一头凶猛的大野猪；修蛇就是南方洞庭一带一口就能把大象吞掉的长蛇。

就像历史上的英雄多不得善终一样，神话中后羿这种功勋卓著、桀骜不驯的英雄也往往命运多舛。后羿本来是天上的神，被帝俊派往人间救助百姓，所以《大荒经》还说，高耸入天、诸神所居的昆仑山，一般人上不去，“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羿之所以被称为仁羿，之所以只有他才能上得了昆仑，因为他本来就是众神中的一员。《大荒经》没有说明，后羿在消灭了人间的怪兽之后，最后是否重新回到了天上。众所周知的故事是，后羿从西王母那里得到了不死药，却被妻子嫦娥独吞，嫦娥变成神仙升到了天上。这个故事最初记载于《淮南子》，《天问》有一句“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藏”说的也是这个故事。英雄来自天上，在完成了使命之后，本来应该重归天界，西王母的不老药就是助他重归天国的仙药，却被妻子偷吃了。这个故事暗示，在原始神话中，英雄后羿最终没能回到天上。烈士暮年，回归无路，从天上永生的英雄沦落为凡间终有一死的凡人，英雄后羿的命运令人扼腕。

其实，后羿的命运意味着，在帝俊全家动手缔造天界、大禹父子前赴后继奠定大地山川、后羿东征西战剪除人间祸害之后，众神与恶魔之间的洪荒之战尘埃落定，人间的秩序终于得以确立，众神创世的事业大功告成。从此之后，日月星辰各循其道，山川薮泽井然有序，众生各安其命，万物各居其位，神的时代结束了，人的历史开始了。《大荒经》所呈现的，就是先民心目中由众神缔造的这个世界最初的样子。

后羿是一位从神话时代到历史时代过度的人物，所以在《左传》等书的记载中，他变成了一位箭术高明、整日只知道打猎射鸟的有穷氏酋长，先是篡夺了夏朝的政权，最后又被佞臣害得死无葬身之地。后羿的形象完全历史化了。实际上，夏的历史也只是从后羿篡夏以及随后的少康中兴之后，才逐渐具有了明朗的历史色彩，以至于神话学家袁珂先生认为存在两个后羿，一个是神话人物，一个是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