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在大理上的幼儿园,提出的教育理念是:让孩子拥有感知幸福的能力,同时也拥有向外选择的能力。
细细想来,不只孩子,成年人一生所需所求的,不也就这两者嘛。
跨年夜及开年这几日,听了许多关于未来的预测,听完不觉兴奋,反而感到焦虑。世界时刻变幻,速度像是越来越快,我们作为个体,如何跟上?
接着就会想到,要充电学些什么新技能呢?孩子该接受什么教育?甚至理财方向是否要调整?
想来,这样思考的,我大概不是个例。
想尽办法应对变化,为了拥有向外选择的能力,本身无可厚非。
遗憾的是,即便这样做了,也未必直接让人感到幸福。
向内拥有感知幸福的能力,取决于精神质地、关系,以及有没有日积月累地降服内心。甚至日常来看,仅仅是有没有晒到足够的太阳,有没有饱足地睡上一觉,也能影响人对幸福的感受。
选择的能力,和感知幸福的能力,这两者同样重要,无法偏废。
在喜欢的领域不懈怠地勇猛精进,又需时常觉察是否花太多时光在贪求过多上。
二十几岁从媒体出来后,先做了半年自由撰稿人。
稿约渐渐稳定,每日看书写作泡咖啡馆,忙上半个月,就能赚到以前上班时一个月的收入,当时觉得日子好极了。
如果我生在简·奥斯汀的时代,那么这样一种生活,大可放宽心一直过下去,因几十年媒体环境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可不幸的,我所处的这个时代,人人焦虑跟不上它。
半年里,有一家我时常供稿的媒体忽然倒闭,这在彼时还当只是个特例,却也让我警觉——依赖外部平台获得全部收入,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这件小事将我拖入成年后最严重的财务焦虑,我一边节衣缩食,将消费降至底线,以便清楚一个人生存所需,到底需要多少钱。
另一边,开始认真琢磨赚钱,觉得只有足够的财富,才可以带给自己某种程度的写作自由。
伍尔夫说,一个女人要能持久地专事创作,需得有一笔供给自己独立生活的遗产,以及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话换在今天,也不过时。理想再好看,绕不过现实问题。
然后,我就跌入了持续好几年的、以赚钱为唯一目的的人生。
什么项目都接,只要能赚钱。跟朋友合开公司,一个文艺女青年,收起敏感的内心,奔波在各种客户之间。
初期还接些稿子写写,后来一盘算收入产出比,写稿明显是最不划算的一桩,便降至优先次序级最末,后来干脆停笔了。
有一年过年回家,我天天在电话里说的都是这笔赚多少,那个单子利润如何,听了几天后,我妈惊恐地瞪我说:“你可别变成个钱串子!”
努力赚取立足于世间的条件,逐渐习惯了一切时间支出,都以收益衡量。
每一天思考的是,今年可以再存下多少钱?这个方案怎么做?车是否要换辆新的?房子要装修个什么风格?
“这一生为何而来?要往哪里去?我有没有做自己?”这种遥远的质问,即便夜深人静,也不常在心里出现了,颇过了一段与世和谐相对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开瑜伽馆的朋友,给我发了个邀请短信,说她们请来一位印度大瑜伽士,邀请我去听其开示。
我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那时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空听什么开示。
朋友又劝,说这是多难得的机缘,禁不住劝,只好答应下来。
那天,趁上班间隙,开车赶去瑜伽馆,一路上心浮气躁,觉得实在浪费时间,很是不情愿。
到了后,被召至第一排安坐,周围的人估计大多是刚刚练完瑜伽出来,面色红润,神态安宁。我一身职业打扮加上一身躁气,自觉格格不入。
耐着性子坐定,心不在焉,脑子里在琢磨第二天要发客户的提案。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个环节,冥想。大家闭上眼睛,逐渐放松,跟随瑜伽士简单的言语引领,进入到一种十分静谧的状态。
我坐在那里,虽闭着双眼,却连一秒都静不下来,念头哗哗地冲过来,焦灼不安。身体一会儿这儿痒痒,一会儿那里不适,心里像有猫抓,片刻不能静止。
不堪折磨中,我偷偷半眯眼看旁边的人,再瞅瞅像已入定的瑜伽士,却正对上他忽然睁开来看我的眼睛,目光澄澈慈悲,意味深长地,对着我缓缓点了下头,闭上了眼。
不过几秒,我猛然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潦草、不安,像一团随风飘荡的尘絮。
已忘了当初为什么选择这条向外求的路。
从瑜伽馆出来,冷风一吹,片刻清醒。开车穿行在三环的车阵中,心里明白了很多。
这一生为何而来?这个问题又飘然而至。
想到刚经过的几年,积蓄增加,现实的种种技能提升,却感觉麻木,如履薄冰,常常为很多细节愤怒,内心极少升起慈悲的时刻。几年里没有好好看过一本书,审视自己,竟已面目全非。
好在人生中总有一些上天恩赐的觉醒时刻,让我重新想起了,当初努力想获得立足世间的资本,本是为了能有一天致力于精神的提升。
内心觉醒,不意味着可以迅速解脱,往往先来的是痛苦。
因身体浸在现实的强大惯性和责任里,而灵魂先一步要求结束,反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了。
估计这是很多人都经历过的困境。
现实种种,已不甘愿,而未来走向,又不清晰。为了认清自己,我借助过许多种靠谱不靠谱的方法。
找过塔罗师,算过八字,排过星盘,只为点滴拼凑起一个我看不清的前世今生。
在兜兜转转的尝试中,渐渐更知道,确乎有一种类似“天命”的东西。
唯有这个东西,是一生的方向。人们常说“做自己”,归根到底,是顺应天命后的尽力而为。
三十岁生日来临的前夜,或许是长久的迷茫终于吸引来外在的因缘,我忘了怎么就看到一篇关于“如何找到你的路”的文章,作者大概是一位灵性导师,因他非常笃定地说出一种方法。
大意如此:
“找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先静坐(静坐时间依从平日习惯而定)。然后拿出一张纸,从纸的最顶端开始,一一列下你今生想要做的事,无论它多么荒谬、不可思议,也不要停下,只是持续地写下它。”
“直到,那个你灵魂所向的事出现,你会痛哭流涕。”
“如果没有出现,则放弃。下一次独处安静的时刻,重复以上动作,直到让你痛哭流涕的答案出现在纸上。”
我当时不太知道这是基于什么原理,并不很相信,可或许是内心十分彷徨,找不到出口,索性试一试。
我那个晚上都写下了什么,至今保留在备忘录里。
确实,在某一个答案出现后,笔停顿了几秒,感到内心被重重击了一下,眼前变得模糊。
现在想来,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都来自清楚了“这一生为何而来”之后。
几年过去了,当初的指引让自己一直身勤心安。不时拿出来看一看,就知道现实的一切,孰重孰轻。
隔了几年回头看,那些为增加财富和技能所做的忘我努力,不是白费,它让我拥有向外选择的能力。
这是人生中的底气,是感知幸福的条件之一。除此之外,重要的,是不懈地去探求“这一生为何而来”。
有一个词:“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大概可以概括这两种追求的平衡。空有情怀而不知如何实现,那只能让别人嘲笑你的情怀。而深谙现实的辗转腾挪,却只将辗转腾挪作为目的,那与咸鱼无异。
庆山说:“业是我们没有完成彻底的事,因此你会回头看。”
“所以,好的方式是,完全地终结手里经过的每一件事,这样才能放下。”
庆山又写:“有生之年,尽量低消耗地让肉身活着,享受简单本真的喜悦,接纳一切发生。尽量高消耗地让灵魂活着,学习、劳作。然后干干净净离开。”
这是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