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齐军统帅田毅闻报秦国特使来访,急忙传进,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高瘦汉子来到大帐,那汉子有两撇短胡须,脸庞黑瘦,走路昂首阔步,桀骜不驯。此人穿戴普通,却气势逼人,见到田毅后,略一施礼说:“秦相张仪,拜见田大将军。”
田毅听到张仪两个字,浑身一震,这位秦国国相天下闻名,一张嘴抵十万兵,齐王对其也是礼让三分,此时来到齐军营中肯定有所说辞,因此不敢怠慢,急忙施礼请张仪入座。
田毅吩咐军士上茶,然后问道:“相国大人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张仪道:“为了将军的成败,本相必须星夜来见,本来我要去临淄拜见齐王,为了避免齐军的失败,我特地转到此地与将军会晤。”
田毅闻言一惊,说道:“今日一战,我齐军虽然受挫,但主力尚在,相国说我齐军失败,恐怕言之尚早。”
张仪道:“将军此次出兵,齐王可有交代?”
田毅答道:“齐王交代末将,要击败明月,夺取盐田。”
“本相得到情报,现在将军和巴军在此纠缠,但楚军已派出一支军队偷袭盐田,打算趁着巴军出征而一举攻克盐库,同时报伐巴失败之仇。”张仪提醒田毅,齐军在此和巴军缠斗,获利的却是楚国,最后无论齐军能否击败明月的奴隶兵,齐国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田毅闻此将信将疑,一时不敢决定去留。
张仪见此田毅已有所动摇,便继续说:“当然,我大秦不会坐视楚国获渔翁之利,秦军轻骑部队两万人已从汉中出发,星夜奔驰,准备截取楚军后路。”
见张仪说得有鼻子有眼,田毅不由得不信,再加上齐国上下从来就有惧秦之意,又是张仪亲自出马,田毅心中便开始思索:现在开战不利,一时难以击败巴军,不如顺水推舟,撤兵为上。
于是田毅对张仪说道:“田某也知道胜负难定,但现在撤兵,恐怕齐王哪里不好交代。”
张仪道:“将军放心,我会去见齐王,不但会替将军解释撤兵的缘由,还要代表秦王向齐王致谢,感谢齐国助我大秦伐楚,齐国秦国的友谊将更加牢固。”
田毅见张仪的语气斩钉截铁,正合自己的退兵之意,便说:“遵相国的意思,田某现在就撤兵,齐王那里就有劳丞相周旋。”
张仪道:“包在张某身上。”
当夜,齐军便虚设营帐,乘着月色遁去了。
翌日一早,明月和阎敖等人正在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探子来报:“齐军撤走了。”
明月等人闻此有些不敢相信,齐军虽然昨日折了一阵,但主力尚在,并没有撤军的道理。
阎敖带人亲自到齐军营地查看,见旗帜虚掩,哨楼栅栏完好,显然走得匆忙。“这其中必有蹊跷。”阎敖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阎敖回报明月齐军已全部撤离,众人无不感到奇怪,鲍驹说:“也许是齐国国内有变,总之是我们的胜利,公子应该犒赏三军,欢庆胜利。”
明月应允,传令全军欢庆一日,然后班师回盐库,于是巴军将士杀猪宰羊,开怀畅饮。
众人正在帐中饮酒,卫士来报:“张显先生到了。”明月闻讯大喜,急忙传令请进。
那张显见过明月,见众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喝酒,张显道:“我这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不早不晚,正好,请先生入席一起多饮几杯。”鲍驹笑道。
“我想把这杯酒留到盐库去喝。”
“何意?”
“张某得到消息,楚军已在路上,准备趁虚攻占盐库,张某来此是请公子即刻起兵回盐库,否则盐田危矣。”
众人听到消息大惊,如果盐库失守,他们就将无家可归,于是明月传令撤下酒席,全军立刻拔营回防盐库。
明月率军火速赶往盐库,大军行至巫山地界时,探子来报,楚军见援军回防,便撤兵回楚国了。一行人闻讯都松了一口气,明月向张显道谢:“多谢卜兄报信,不然这盐库已落入楚军之手。”
张显说:“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
这时,鲍驹对明月说:“自从公子走后,怒涛之城就人心不服,暗战不止,现在外有楚齐等大国对我巴国的盐泉垂涎三尺,巴蜀联盟不成,现在巴国的局势就像这江水一样波涛汹涌,公子应该立刻率军回怒涛之城,现在只有您能稳定局面,扑灭各处火苗。”
张显见明月有些踌躇,便跟着劝道:“不错,公子德行功绩在巴国确数第一,现在又击败齐国,巴国也只有在公子的统治下,才是最好的选择,保国安民才是最好的道德,这也是周公所秉持的道德。”
“我要统治的是所有的巴国人,我现在只是一半巴国人的统帅。”明月摇头表示,如果以那些玫瑰们的角度,自己已有国王的威望,但自己娶了奴隶的女儿,颜夫子、长老会等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国王和王后的。
张显听罢,却继续劝道:“历代君王未必都是遵从了世俗的道德,当年武王伐纣是以天下大义驱使,管仲辅助齐桓公以尊王攘夷而九合诸侯,当今的秦国居苦寒之地,秦军将士们英勇奋战是在于商君变法后的军功爵禄所驱使,明月如果要夺取大位,不愁没有出师之名。”
“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四弟刚刚继位,我便挥师夺位,恐怕为天下人所不齿。”明月接着说:“这些将士们都是为保卫巴国盐田而战斗,现在他们都是自由平民,我没有权力驱使他们为我的王位而流血”。
见明月主意已定,众人便知道多劝无益,于是决定便回军盐库再说。在路上,张显私下和鲍驹商议,明月拘泥礼制,总以娶了奴隶为妻的缘由,不肯问鼎王位,恐怕只有让小妹离开明月,他才会同意举事。
“不错,只要我们策划周密,公子会改变想法的。”张显和鲍驹开始私底下筹划如何让小妹离开,两人商讨多次,便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张显和鲍驹密商此事,本以为天不知地不知,但偏偏有心人在暗处。这一晚当鲍驹离开后,张显独自一人呆在屋内,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相国大人的谋划果然不差。”
张显闻声一惊,回头便看到一个大汉立在灯影下,身形魁梧,穿着简朴。
“请问阁下是——?”
那大汉走出灯影,对张显道:“在下阎敖。”
张显问道:“你就是那个楚军统帅,是你帮明月训练的奴隶兵?”
阎敖道:“是的,只是在下的功劳还是没有相国大人的功劳大。”
张显闻言一愣,随即便看着阎敖,冷静地问道:“阎将军知道张某的真实身份?”
“秦国丞相张仪,师承鬼谷子,精于游说之术,六国多闻其大名,但目睹过丞相尊容的,现在这里也只有我阎敖了,这还是因为阎某当年在楚国位居大将军之职,相国大人出使楚国,阎某才有幸见过相国大人。”
张显见对方已知晓一切,便不再隐瞒了,叹道:“我就是秦国丞相张仪,只是没想到你现在如此落魄,看来真是世事难料。”
阎敖道:“这就是阎某和相国大人的区别,阎某是由贵入贱,大人是由贱入贵。”
张仪的神色严肃,叹道:“阎将军乘夜色来访,不是只为和张某讨论贵贱之道的吧。”
“相国放心,阎某已不在乎贵贱了,虽然知道了相国的秘密,但阎某并无多少索求,只是想借助丞相的威名,替阎某做成点小事。”
“但我真正的秘密你并不知道。”
“当然,相国真正的秘密只有秦王知道,或许秦王也只知道一部分。”
“既然不是秘密,阎将军如何确定我会做这个交易。”
“虽然对你我来说不是秘密,但对这些巴国人,包括明月公子来说,这些都是秘密,至少对相国来说,他们知道得越晚,相国大人行事就越方便。”
“你的意思是这些所谓的秘密并没有太高的价值。”
“也不能那么说,只是现在天下局势都已明了,某一隅的变换已无碍大局。”
“将军如此肯定?”
“当然,现在天下七国争锋,其中秦楚最强,但自商鞅在秦国变法以来,秦国对东方六国的优势愈发明显,现在楚国又伐巴失败,六国已无抵挡秦国的力量,秦王一怒天下惧,丞相一席话就能吓退十万齐军,可见六国惧秦到何种地步,秦国一统天下,代周而立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了。”
“将军如此洞彻天下大势,为何不投我大秦,顺势而有所作为呢?”
“我无法阻秦,但也不会降秦,我虽然看淡富贵,但我无法抛弃我的家人。”
“将军是要我营救你的家人?”
“不错,我阎氏宗族三百余口,都因为阎某伐巴失败,被楚王贬为奴隶,阎某想来想去,现在全天下能救得了他们的也只有相国大人了。”
“释放三百多个奴隶,楚王应该会给张某这个面子,不过张某还想听听将军的秘密,分析接下来张某会怎么做。”
“阎某说得不对,大人不要笑话,现在相国大人的第一步是辅佐明月重夺巴王的位子,控制了巴国就控制了盐,这可是天下诸国的命根子,有了盐,秦国的战略优势就更明显了;接下来,相国大人还会找机会夺取盐田,灭了巴蜀;最后是据巴蜀之地,顺江而下灭了楚国,不知阎某猜得对不对。”
“将军说得在理,只是这巴蜀之地地势险要,险关重重,要灭巴蜀谈何容易。”
“相国谦虚了,对视仁义道德为工具的相国大人来说,征战杀伐一向是不入眼的,也许某一天,热忱的巴王就会成为秦国的阶下囚,糊涂的蜀王就会成为相国的引路人,打开巴蜀的险关栈道,也就并非难事了。”
“将军好谋略,看来张某不得不答应你的交易要求了。”
“一切拜托相国大人了。”阎敖突然单膝跪在张仪面前。
张仪扶起阎敖,问:“不知将军以后到何处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去哪里,毕竟以后全天下都是秦国的国土,但阎某以三百口族人的性命担保,绝不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好,请将军多多珍重。”
看着阎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张仪才感叹一句:“圣人不仁,英雄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