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阳谋

姑苏坚引游雪一行至客厅内落座,游雪推辞首席与李闯、贾更贵二人在其左手,蘧象、匡超、萧郎等右侧看座,乍一看,俨然成分庭抗礼之势。须臾,内屏处便有下人端茶而来,游雪浅尝一口,瞥眼瞧着四周。

这姑苏府果然外间内奢,先不谈进府后那条鹅卵五色细石铺得大道,只这手中所拿的茶杯便是玉石所制,冷玉被那温茶一侵,入手处温滑腻感之极,令人顿觉爱不释手,顾此失彼,反丢了茶味。那厅内前屏后帐也是极尽功夫,丝绦促织,诗画伴身,好不雅致,下坐的桌椅亦是清一色的梨花紫木椅,其上隐隐透着脂味木香。

游雪诚然道:“姑苏府果然是郡城高府,我三人初拜才开了眼,见笑见笑。”姑苏坚自谦几句,不曾有丝毫轻蔑之意,一旁的萧郎插嘴道:“早拜见了也不至来此!”言毕,姑苏坚浓眉微蹙瞪了一眼萧郎,萧郎不再言语,游雪三人听得糊涂,不知其意,随笑道:“一向不得前来拜见,实乃名低身轻,又恐冒昧而来扰误了尊府,万望海涵!”姑苏坚客套回话,口守得严谨,不曾露半点风,只急得游雪三人左顾右圆,既盼着对方亮出底子,又唯恐言语有失动起手来。

厅外耀阳渐歇,日头偏西已久,游雪几人在姑苏府逗留颇久,游雪冥思不得它法,又见姑苏府内忙忙碌碌,似是快到了晚饭的点,他三人本就势微,进府又无备礼,耽搁久了实在不妥,又怎敢留下共饭,只得将话题往那跑马之事引过去,望对方亮了牌子好办事,那姑苏坚众人怎会上当,天下哪有往自己下得套钻入之理。

游雪生拉硬拽着说词,一旁贾更贵附和陪笑,那李闯性急似火,耐不住脾气便脱口而出:“贵府为何扣押我马队货商?请给个交代。”那姑苏坚众人脸上喜色溢出,游雪暗叫不妙,这先出口的可谓被动之极,还未等姑苏府内之人回话,游雪抢话道:“贵府统管这南林郡跑马生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等三人初入此道,难免有所冲撞,望各位以长辈姿态海涵勿怪,来日定当携礼以报。”

常说与人交谈莫先堕了势,游雪此言可谓是下策粗招,那姑苏坚一众互相递个眼色,片刻便有了动静,却不是姑苏坚本人,乃是那儒生匡超起身正欲作答,游雪暗自愁苦,自进府之后,游雪便再三打量了对方几人,那姑苏坚为人似很大方豪爽,蘧象亦是,萧郎虽面相不堪,猥琐狡猾了一些,可至少实在,唯那书生匡超最为难以捉摸,一张秀气脸庞上似笑非笑,真乃应了那一句——书生不读书,智才颇见涨,真是一副谋士角色,似这般,入世不久的游雪几人又怎能抵挡。

匡超起身拱手一礼,游雪三人连忙答礼,那匡超说道:“李公子切莫心急,此间定有误会,待我吩咐下人前去一探,万不可伤了和气。”言毕,竟果真叫了厅外一紫衣男子,亦不附耳低语吩咐,朗声道:“你速去鞍马堂内打探一番,如有人擅自行那‘强取客商财物’之举,马上回来禀告与我等。”紫衣男子领命出了厅,游雪耳力全开,直听得那紫衣男子出了姑苏府百步外才收了神,沉吟嘀咕着:“这不知去了何处!”

游雪束手无策,明知此乃圈套,可只能一股脑将身子往进塞。姑苏府那前客厅离大街较近,游雪耳闻那街上行人渐无,又见那屋外黑暗渐侵,丫鬟进厅内点了烛火灯笼,一时亮堂许多,众人说此谈它直至晚饭时分,那姑苏坚起身邀请众人往那中院厅内一聚,好尽地主之谊,游雪几人不敢推辞,被“摆布”着跟着去了。

那姑苏府内几进几处,屋舍成群,廊檐精致,众人出了前院厅内,行左廊向府内深处转辗渐去,明角灯、紫纱灯等将那府内照得色彩艳丽,再被走道旁艳花青草映射下显得格外梦幻,脚下是齐整青石铺的平滑宽道,头顶是那横梁层排、屋檐精雕的廊顶,隔十多步便是执灯在侧的下人,行五十步便是一亭,走过一小桥,桥下活水潺潺细流,细看下瞧见鱼跃翻腾之景,游雪越发难安。

众人过了两道门方至那中院客厅,其内装饰皆是巧妙华丽,正中内放着一大圆桌,其上摆满了盆盆香汤、盘盘菜肴,陆上、水里的无一不全,游雪三人惶恐落座,他三人虽是山鸣县杰楚,可却也深知礼仪世故,按他三人这般身份,又怎配得上如此大宴,游雪见这场景才反应过来,暗道:“大筵不做一番准备难以随意摆出,看来姑苏府早已预谋好了,如今只能坐看下一步才可行事。”

筵席上,仍是前厅那般几人,姑苏坚为首,起先提箸让客,游雪三人年少气盛,也不犯怵,盏茶时间便大方起筷大吃,桌上七人无一不是练武之人,对那气血食物要求皆高,纷纷大口吃喝,毫不见外,唯那匡超期间离席一时,游雪三人不管不问,将那跑马的话儿抛得九霄云外。

饭毕酒罢,已是皎月半悬,游雪三人酒足饭饱,这才重提拜谒的目的,那姑苏坚笑而不语,脸色微红,像是酒力不胜,匡超此时回道:“三位兄弟莫慌急,那通禀之人早归,见我等用膳便不了了之,鞍马堂实乃我姑苏府产业,近日点察产业,关门休客,实不见各位的马商,想必是几位初临郡城,不识路途,忘记了店名,这南林郡城‘鞍’字打头的店没有十家也有半百,今日且暂住府上,养足精神,明日好去寻找。”

游雪三人顿觉一阵语滞心塞,这匡超几句话可将他三人说得“没见过世面”之极,胸中一团火实难咽下去,可才执他人杯,又怎好“摔了人家碗”,不留情面。当下许久无言,游雪三人只得互相瞧着,递个眼神大眼瞪小眼,干着急,姑且赖着。一炷香后,茶味消无,姑苏坚一众“背靠大山有恃无恐”丝毫不见急躁,真是吃定了游雪几人。游雪起身正欲告辞,待想好计策再来拜府,可李闯却是急躁性子,冷不丁说道:“我三人习武之人,记性不减,眼尖鼻良,如何能忘记自己住的地方,匡老爷此言谬惑,令人难信。”

此言一出,那厅内哪还有刚才和睦共乐的氛围,转眼便剑拔弩张,干柴逢烈阳,谁知晓何时着了?游雪暗运内力,环视四周,谁想那姑苏坚不怒反喜,笑道:“李兄弟此话差之百里,谬之百里,我姑苏府偌大家业,在乎你那星斗之物?”李闯扭扭喏喏答不上话,一双眼望着游雪,只待其一语便共砍杀出去。

游雪见越发落在下风,索性交了底,起身说道:“我等初入此道不知深浅,难免有所怠慢冲突,姑苏老爷姑且提个醒让我们知晓何处犯了错,以后定矫正谨慎。”游雪如此言语已是半降半战,可那姑苏坚怎会承认,陪笑道:“游兄弟说哪里话,今有幸得见各位英贤,实乃毕生之幸,何谈得罪之言,且先坐下,我等再饮几杯。”随即吩咐那一旁伺候的丫鬟又为游雪三人满上了。

游雪暗皱眉头,暗骂这姑苏老儿太过狡诈,自己一身力气在此地真是半点使不出,便是动手也不见得讨得几分好来,游雪对姑苏坚一众倒不放在心生,唯独对那“金锏铜臂妖”姑苏向天属实忌惮,盛名之下无虚士,高府之中多豪杰,今日这般处境一旦处理不当,不知以后会生得多少坏事。

囧境转凶况,贾更贵一向跟着李迁走了几次马商旅路,又自小跟着父亲在席面上摸爬滚打,养成了一副“小事便当和事佬,大事便充两头油”的性子,他知晓游雪不曾见过这般场面,又深谙李闯的脾性,抢先接过那下人的酒馔巧壶,讪笑着走到姑苏坚一旁为其满添一杯,笑嘻嘻道:“姑苏老爷子有话好说,家父和师父年老体弱,这跑马的行头不得已交了我几人,想必是事出仓促,未曾告知尊府,见谅见谅。”

贾更贵此言可终于将那正话引了出来,姑苏坚一众面上看着缓和,可练武之人多都是性格偏激,如今且都暂忍不发,那贾更贵一言可谓让众人长舒一口气,姑苏坚朗声道:“贾兄弟此话何来,你我都是南林郡干跑马的行当,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我一向仰慕贾李两位老前辈,如今前辈有了你等后辈,属实不易,怎会不行方便。”贾更贵嘻嘻哈哈一旁陪笑。

此时,那少言的蘧象也掺话进来,道:“坚师弟此言不差,家师一向对后辈关怀备至,常叮嘱我等几人务必要以礼对待后辈英才,如此才有今日之筵也,这实乃家师之爱,我等已是沾光得幸之极。”七人登时离座,互相又是客套一礼,互道感激之情。

游雪经那前般诸言,这才将事情瞧得清楚,看得透彻,忙道:“今日夜深,我三人已扰府半日,不得不归店回屋,以待明日找寻马队踪迹,就此别过。”贾更贵、李闯即使心有不甘,亦离座欲走。游雪三人脚还未离开那椅凳半步之遥,游雪这一招“欲擒故纵”便顷刻见效。

那姑苏坚一众谋划已久,虽个个忍性按躁,可游雪此言哪能让众人满意,一个个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厅内站着的几个紫衣男子更是不由分说便亮了家伙,要知他几人已站了半日之久,腹内空空如也却还要瞧着游雪几人胡吃海塞,怎能不拔剑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