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捡拾六便士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他隔着理想的河流,从惊涛骇浪中看到对岸那一点绿莹莹的烛火,风雨飘摇。”

“所以他不停往前划,逆流而上,回到无穷无尽的过去。

这是盖茨比,可惜他不是查尔斯,幸好他不是查尔斯。

当我看到这个话题时,第一反应是这两句话和《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查尔斯。

毛姆将查尔斯的一生斩成两半。前一半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后一半是加了彩色颜料的白开水。

好吧,我承认,查尔斯一生就是一杯白开水。前半生,查尔斯像无数个普通人一样,在白开水里浑浑噩噩。后半生,查尔斯像无数个理想主义者一样,在色彩里起起伏伏。

全世界都在追逐着梦想,查尔斯却在追逐着他的噩运。其实,被梦想俘虏的人,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噩运。

一个傍晚,查尔斯留下了一张内容为“晚饭准备好了”的字条之后,他离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去了巴黎。

可惜,这并不是一个追梦人如何历经艰难实现辉煌的励志故事。在毛姆那个瘦小男人的犀利目光中,每个人物都活得太过于真实。

查尔斯疾步如飞,如愿以偿地追上了他的噩运。

他在巴黎,那个艺术之都,贫困交加,躺在小阁楼里奄奄一息,若不是朋友相救,几乎一命呜呼。

巴黎太大了,大到根本不会理会查尔斯这个小人物的梦想。

他自我流放到太平洋的一个岛上,身患麻风症,双目失明,临死之前叫人把他的巅峰之作付之一炬。

这么多年,我终于看到这个伦敦的股票交易员风驰电掣,穿过钢筋水泥的城市、穿过繁花似锦的文明、穿过等级森严的阶级,穿过了太平洋,穿过了人性,终于追上了命运这匹烈马。

查尔斯说他不需要爱情,不需要亲情,因为那些只会干扰他画画。我们同情他的穷困潦倒,但当他拿起画笔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国王。

他是可恶的,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自私,没有责任心,断绝社会关系。

但也不可否认,查尔斯是孤独的,因为他飞跃了批量生产平凡人的流水线。

他这个飞跃并不那么成功,甚至让人同情,这种同情来源于他的无辜,因为他的眼里甚至没有别人,甚至没有自己。

他并不是选择了梦想,而是被梦想给击中了。他说过“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

我们和查尔斯不同,查尔斯奔跑太快了,他追逐梦想的脚步太快了,他甚至将自己的灵魂从躯体中剥落,他就那样勇敢地、义无反顾地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或者说,他不屈服于宿命。

我们往往不那么自由,因为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作为群居动物是需要来自于他人的温暖的,人的社会性正如人的个体性是人的本质之维度。

我们害怕和惶恐,我们没有追逐梦想的勇气,所以我们终其一生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不想称呼查尔斯为理想主义者,因为理想主义者的下场是悲壮而绝不可怜。

查尔斯最后的时光里,在一个太平洋孤岛的丛林深处,一间简陋的土屋里,因麻风病而毁容,他坐在自己描画的满墙壁画中,聆听波涛汹涌的颜色。

他知道每种颜色是有声音的,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风,红色是尖叫。这个场景绝非“悲壮”一词可以概括,而是骇然和敬畏,令人毛骨悚然的敬畏。

当我们用怜悯的目光去看待查尔斯时,查尔斯会嗤笑,他会觉得我们才是那个傻子。我们当了伦敦证券的股票交易员,娶妻生子,结束普通人的一生。

我们不敢触碰梦想,梦想那么妖娆,瓜么锋利,我们在惊慌中四处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查尔斯拒绝成为“我们”中的那个“们”。遍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他抬头看月亮看到了什么呢?我想,或许是内心的宁静吧,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那种平和、淡然与满足,那种的孤独与决绝。

他最后是胜利了,他看着那些捡拾六便士的傻子们,冷眼旁观。他其实是孤独的,因为无人理解他。

他不是局外人,我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