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芊芊离开不久,那女子被人撞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时,袖中玉佩已不见。她连忙往撞她的人那里追去,可人群熙熙攘攘,哪里还有踪迹。
她回想起刚刚陈芊芊的俊逸风流,心中怅然若失,仿佛自己的半颗心,都随着玉佩的丢失而空了。
陈芊芊和花司军离开的第二天深夜,一道急马从外奔来,冲着城门大嚷道:“少君夫人遇险,请开城门!”
城门迅速大开,马蹄一路飞驰,急促慌张,惊扰深深美梦。
城主府中,一名将士惶恐地跪伏在地,禀告道:“少君夫人被逼跳入河水之中,生死不知!”
韩烁立刻站起来:“你说什么?!”
玄虎城主也站了起来:“花司军如何?”
将士道:“花司军和众位夫人无恙,只是受了惊吓。”玄虎城主道:“快,烁儿,立即调兵前去营救。”
韩烁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白芨,立刻传令影主,让他率部随我前去。”
韩烁刚一迈出门,一支箭矢破空而来,钉在门板上。
箭矢上带着一张纸条和一个香囊。
韩烁取下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五雪山脚下,静候君来。若见军队,陈芊芊身殒。”
白芨急道:“少君,这可怎么办?”
韩烁面色冷凝,镇定道:“不急,芊芊武功高强,也许此中有诈,你传令下去,让他们”
韩烁的声音在解开香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在看清香囊中物时,瞳孔猛然一缩。
香囊之中,赫然便是陈芊芊出门时身上戴的玉佩。他那天虽然只瞄了一眼,但只要是有关陈芊芊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记错。
他原本疑心这前来通报的侍卫有诈,面上装出十万火急,心中却并不是十分慌张。
如今见了这玉佩,方才是真正的心急如焚。
他立刻往马厩跑去,边跑边道:“不许喊人,我自己去。”
白芨跟在韩烁身后,难得思路清晰:“少君,夫人武功高强,此中必定有诈啊!我们还是先率兵马去五枫山看看,或许夫人根本没有出事,好好在那睡觉呢?您这样独身前去,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啊!”
韩烁面色铁青,眼中带着冰冷彻骨的寒意,什么都听不进去:“万一呢?芊芊武功高强没错,可她丝毫不识水性,对方定是将她逼落水中,才擒住了她!”
白芨跪着拦在韩烁身前:“少君三思啊!”
韩烁双手抓住白芨的手臂,力气大到仿佛要将他的手臂握碎:“可若是万一呢?万一他们当真抓住了芊芊呢?我赌不起。”
言语间,韩烁已到了马厩,他解开马绳,飞身上马,向外疾驰而去。幸好白芨眼疾手快,也解了一匹马紧随其后。
玄虎城主在后面急得跳了两下,大喊道:“烁儿,兵马呢?兵马不带了啊?!”
五枫山,营帐内。
睡梦中的陈芊芊悄然睁开双眼,看向帐外。
黯淡的月光照映在帐篷上,能让陈芊芊很清楚地看到外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过还没待他们有何动作,就被弄雪抓住押了进来。
陈芊芊点燃烛光,一回头,神色冷然道:“裴恒?竟是你?”
裴恒被压着跪在地上,急着道:“芊芊,韩烁出事了!”
陈芊芊心中猛然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冷笑一声看着裴恒:“我没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韩烁好好呆在城主府中,能出什么事?”
裴恒道:“是真的,你信我。”
陈芊芊打量着裴恒,似乎在思考他说话的真实性:“我如何能相信你?”
她不能妄动。若自己贸然前去,中了敌方计谋,或许才会真的将韩烁置于危险之中。
她仔细打量着裴恒的神色,以这么多年的相识来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毫无破绽,但还有一种可能,裴恒也被人骗了。
裴恒见她不信,急道:“我是真心而来的,之前有人来暗杀我却最终撤手,我思来想去只可能是离豫城最近的你。当初你放了我一马,所以我今天摆脱了侍卫前来报信。昨日你离开玄虎王城,他们随后就偷了你赠予那女子的玉佩,以你的玉佩为诱,打算骗韩烁去五雪山将他杀害!”
陈芊芊心中猛然一紧,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一般,紧得心脏发疼。
她立刻站了起来:“你知道具体地点在哪里吗?”
裴恒点点头:“知道。”
陈芊芊一边往外跑,一边道:“带路。”
一路快马疾驰,赶到五雪山时,将将过去一个半时辰,夜色仍然漆黑如墨。
陈芊芊拖着裴恒在密林中快步走,身后是几名随行暗卫。
暗夜的密林颇为恐怖,强风吹过,如同鬼魅凄厉哭嚎,令人从心底泛起恐惧。
斜长的树枝分叉刮过陈芊芊的脸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丝,火辣辣的疼,但陈芊芊毫无知觉,反而越走越快。
走了不知多久,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
陈芊芊刚一拨开遮在眼前的树枝分桠,就看见有一个人的长刀砍在韩烁身后,韩烁闷哼一声,极快地回身,一剑封喉。
韩烁与白芨此前已杀了几十个人,一地尸体,他有些力竭,背部中刀以后,更是能感受到自己的鲜血正在漫出,渗透衣衫。他极力想要稳住身形,还没有找到芊芊,他绝对不能倒下。
突然,他被人一把扶住:“韩烁。”
这声音犹如天籁,抚平他极度狂躁不安的内心,他回头一看,脸上带着失而复得和劫后余生的万分惊喜:“芊芊!”
他又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陈芊芊的眼眶有些红,她一手扶着韩烁,一手挥剑杀人,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韩烁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这一松,就立刻感受到全身伤口都在叫嚣着痛楚。他咬牙坚持,回应她:“我无碍,你可有事?”
陈芊芊脸上带着嗜血的杀意,像暗夜之中夺人性命的幽冥修罗。她手起刀落,有殷红的鲜血溅在她脸上,温热粘稠:“那你护好自己,别牵扯到伤口,其余的交给我。”
五雪山脚下的镇子里,韩烁被安置在床上,他身上伤口很多,最严重的就是背后那一道长长的刀痕,血肉外翻,看着十分恐怖。药粉撒上去,立时被血淹没濡湿。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大夫开始缝合伤口。陈芊芊守在旁边,替他擦拭额发间不断流下来的冷汗,神色愧疚痛惜。
这玉佩她随手而戴,随手而赠,一个小配饰而已,却不想会让人加以利用。
是她在玄虎城过的太好了,完全松懈了心防,才给韩烁带来了这样的灾难。
韩烁趴在床上,费力地偏了偏头,去看陈芊芊。他看到她脸上愧疚不安的神情,安慰道:“芊芊,我没事。”
陈芊芊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莽撞,才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韩烁喝了镇痛安神的药,很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陈芊芊蹲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握着他的手,小声说了一句:“韩烁,祝你好梦。”
白芨包扎完进来时,就看到陈芊芊窝在脚踏上缩成小小一团,昏昏欲睡,手里却非要握着韩烁的手指,仿佛不这样,就不能安心一般。她的眉头紧紧蹙着,梦中似有深忧,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白芨挠了挠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好,十来日光景,不说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但起身走路是没有问题了。
韩烁坐在桌边,面前是眼巴巴看着他喝药的陈芊芊。
他刚喝完药,陈芊芊就把蜜饯递到了他嘴边,讨好道:“韩少君,请。”
韩烁觉得,自己这个伤真是受得太值了。这几日芊芊天天守着自己,对自己紧张关心得不得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他们两人头凑在一起,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时轻笑出声。
此时,梓锐来报,说裴恒想见陈芊芊一面。
韩烁脸拉得老长,撇了撇嘴,一脸不满。
陈芊芊纠结了片刻,低声道:“到底是他来报的信…”
韩烁故作大气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陈芊芊抬头看他,扬起讨好的笑容:“小的保证,去去就回。”
韩烁皱着眉头问道:“我大度吧?”
陈芊芊小鸡啄米般点头:“大度大度,韩少君最大度了。”
陈芊芊走后,白芨幽幽凑在韩烁面前:“少君,你为什么捂着心口?”
韩烁道:“略堵。”
白芨道:“不如属下前去偷听?”
韩烁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白芨抱怨:“既然不想知道,那您还堵。”
韩烁道:“我信任芊芊,是一回事,我讨厌裴恒,又是另外一回事。”
韩烁随手拿起一颗橙子,用手指戳了起来:“我就堵,就堵。”
裴恒坐在房中,看着丝丝缕缕的轻烟袅袅升起,给这室内带来清冷的檀香之气。
他又一次想起少年时,那小小少女拿着一只白色风筝,斥退众人,闯进学堂,对自己说,裴家哥哥,二姐说你画画极好,你替我将这风筝画成一只苍鹰吧,我等下就要去放。
还想起后来,那少女一袭红色衣裙,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对自己说,裴家哥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管别人这么多做什么?你只管弹你的,谁敢说三道四,我一定打得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裴恒,你在里面吗?”清越的声线从门外传来,打断裴恒的回忆。
裴恒应声:“芊芊,我在。”
陈芊芊和裴恒相对而坐。
裴恒一边替她倒茶,一边道:“我们两个,将近定了十七年的婚约,却还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正正经经地坐下来谈一谈。”
陈芊芊默了一默,道:“婚约之事,早该解除。这一次你救了韩烁,我真心感谢你。你放心,你要什么补偿,我尽全力给你。”
裴恒不接话,而是问了另外一个在他心中盘桓了许多年的问题:“芊芊,这么多年,你为何这般厌恶我?”
裴恒看着她瑰丽的脸庞,心中苦涩,脸上是深深的疑惑:“自你和韩烁成亲之后,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对你早已情根深种。于是我一直在想,为何我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裴恒道:“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就算说不上喜欢,可怎么也不至于讨厌。这两年我细细想过,其实你八岁时送我琴的时候,是不讨厌我的,是吗?”
陈芊芊沉默着,最终点了点头。
裴恒眼里升起一丝希望,让他面色好了些许:“而真正的转折,是你九岁之后,或者说,是将满十五岁的我坐上了司学的位置开始。从那之后,你总是在宫宴之上逼我当众弹琴,将我比作乐人,羞辱于我,你眼里对我厌恶和鄙视,是真的不容错辨。芊芊,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陈芊芊垂眸看着茶杯,沉默片刻,低声问道:“裴恒,小时候那场刺杀,你有没有参与?”
裴恒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情,愣了片刻,问道:“你是说,你大姐双腿被废,楚楚昏迷,你被关到深山差点丧命的那一次?”
陈芊芊点了点头:“既然今日已经坐在此处,那不妨开诚布公。”
她抬头望向裴恒,神色坦诚:“你能坐到裴司学的位置,不仅靠着裴武姜留下的名声,更是靠着当年那一场相救,直接救了二姐,间接救了我和大姐,所以母亲才会在花垣城,给你一个男子这样高的荣耀。对吗?”
裴恒苦涩地点了点头。
陈芊芊又道:“我们几人一同长大,确实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我小时候赠琴,也的确是因为你喜欢琴。”
陈芊芊道:“你喜欢琴却因着他人的目光而不愿意弹琴,我那时还小,没有想许多,只是觉得你这样的观点不对。我们来人世走一遭,短短几十年,又为何要太过在意他人的目光?所以我那会确实用心地找人雕制了一把琴,将它赠予你,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理想活下去。但后来,你仍是畏惧世人的目光,我心中对你有些失望,又见不得人退退缩缩的样子,就不大爱找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