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象征主义批评

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的宗教思想是始终与他的象征主义创作与批评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他既是俄罗斯象征主义创作的开拓者,更是一位伟大的象征主义思想家和批评家。无论是在他的创作艺术中,还是在他的批评理论探索中,新宗教意识一直是他象征主义的灵魂。

尼·亚·别尔嘉耶夫曾经指出:“象征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的标记。象征主义作家相信有另一个世界。”[1]虽然这位弗·谢·索洛维约夫思想的继承人曾反对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象征主义,但是在他及弗·谢·索洛维约夫的思想中,也存在着象征主义的思想,因为基督教本身就是一种主张两个世界并关注它们之间联系的宗教。

在被公认为是俄国象征主义宣言的《论现代俄罗斯文学衰落的原因与若干新流派》一书中,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明确写道:“从丧失灵魂的实证主义走向神性的理想主义,在宗教和哲学领域中,与不可知者和解的时代降临了……社会小说和市民小说已经令人厌烦,应该到诗歌和散文中去探索创作的途径,诗歌和散文打开了通往永恒的门扉。只存在着一种真实的文化,这就是寻求上帝的文化,只存在着一种真实的诗,这就是象征主义的诗。”[2]显而易见,在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那里,象征主义的宗教思想的基础是“寻求上帝的文化”,而创作形式则是“象征主义的诗”。

在俄罗斯,文学批评运动一直是与社会思想的解放运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俄国象征主义也不例外。它与法国象征主义不同,已经越过了文学的藩篱,成为一种具有明确新宗教意识的思想文化运动。以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为代表的俄国象征主义,坚决反对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等为首的19世纪现实主义批评传统,为不再在现实世界去寻找社会和个性解放的出路,而是面向未来的世界,“第三约”的世界。在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看来,此在世界与彼岸世界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这种联系是通过象征来反映的,象征就是一种符号,一种表征意指关系的动态符号,它把天地、生死、内外、虚实、理想与现实等联系了起来。

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摒弃现实主义艺术和民粹派创作,批判以环境、社会为重点的写实主义文学,竭力提倡创作理想的诗,哪怕是写小说,也要用抒情诗的方式去写。他虽然赞赏俄国短篇小说家、剧作家契诃夫的创作,尤其是他简洁,但是也批评在契诃夫的社会小说创作中缺乏艺术的抒情之真。然而,究竟什么才能够称之为是理想的诗呢?

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多次强调,理想的诗应该具有人无法把握的灵性,具有一种永恒的自然力量。这似乎是在强调一种纯艺术的诗歌创作,其实,他强调的灵性就是新宗教意识,永恒的自然力量就是一种宗教力量。因此,俄国象征主义作家别雷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主张的是“具有(灵性宗教)思想意识的诗”,这只不过是用一种思想观念替代了民粹主义的思想观念,来支配文学。当然,别雷也肯定了这种替代实际上改变了俄国文学精神取向和文化趋向。[3]

因此,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象征主义创作与批评的核心就是新宗教意识。可以说,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是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思想为依据,来发展自己的象征主义宗教思想的。他看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思想中的反基督的一面,不过,他以为这是走向“未来的基督”的唯一途径。实际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既不是东正教,也不是传统的基督教,而是“圣灵的宗教”(“第三约”)。

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的宗教思想就是第三圣国(圣灵之国)即将降临的思想。他指出:“圣父开始拯救世界,圣子继续拯救世界,圣灵将完成拯救世界。”[4]圣灵要降临此世,必然会遇到此世的敌基督的反抗,因此,圣灵进入人的灵魂的过程就是圣灵与魔鬼的斗争过程。在圣灵的帮助下,人可以回到基督,而在魔鬼那里,人就会走向反基督。也许就是因为探索人回归基督的历程,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的主要著作多数是小说体的人物传记,例如耶稣、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理、列夫·托尔斯泰、路德、奥古斯丁、加尔文、达·芬奇、圣方济各、朱利安、阿利克西等。这些著作均是象征主义艺术表现的圣灵降临与人的个体之间关系的小说体神学论著。圣灵降临并深入人心的问题,其实就是“基督与此世”的关系问题,这是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关注的中心问题之一。他曾经在专门组织过该问题的宗教哲学研讨会,具体探讨了精神与肉体、基督教与社会、福音与异教、教会与艺术等问题。他本人还专门探讨了果戈理的创作,由此引发基督教与艺术、文学艺术与东正教等关系问题,从而进一步表明,福音是一个象征的世界,表征在此世,意义却在彼世。

[1] 尼·亚·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雷永生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第224页。

[2] Мережковский Д.С. О причинах упадка и новых тече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ой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1893, с.8.

[3] 参见Christa Ebert, Symbolismus in Russland,(《俄国象征主义者》),Berlin,1988,第46—47页,转引自基督教文化学刊,1999年,第1辑,第90页。

[4] 德·谢·梅列日科夫斯基:《路德与加尔文》,杨德友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年,第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