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穆兰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母亲,包括朝思暮想,25年没有一刻忘记的父亲。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了,她只顾拉着父亲母亲两个人的手,高兴地快哭出来。还是李松走过来拍了拍穆兰的腰肢,说:“老婆,别光顾着高兴了,走吧,我们先去吃饭,爸妈肯定都饿坏了。”
李松拉着两个老人的行李走在前面,穆兰在后面,一手挽着一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是她一直想象着的画面。6岁以后,再也没有感受过父母都在身边是什么滋味。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遇到了一个万事都依着她、理解她、爱护她的老公。
她知道李松对汪显仁的评价并不好。虽然李松没有提过,但是从他的语气里能判断出,他对自己的岳父大人,是有点排斥和不满的。可能是在替她抱不平吧!她的好多苦难,都是这个男人带来的,李松有点看不起岳父。
可是为了满足她的团圆心愿,他还是精心准备了一张活动床,安在书房里。为了让岳父睡得舒服一些,还特意准备了上好的寝具——岳父有多年失眠的老毛病。
饭后,穆丽娟和李松先回去了。穆丽娟不想跟汪显仁待在一起。一起坐火车过来的这一路上,她已经看够了汪显仁那些“臭毛病”:旁若无人地脱鞋抠脚、因为一只眼睛受过伤视力不好,看手机要贴在脸上看、吃东西“吧唧”嘴……对了,更重要的是,在火车上买饭,从来不给钱!
看在要他照顾穆兰的份上,算了,不计较这些小毛病!穆丽娟跟李松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而穆兰这头跟汪显仁可是高兴了。这对20多年没有见面的父女,因为在父亲离家前,彼此关系都不错,穆兰很喜欢她的父亲。
比起因为青春叛逆期时严厉管教自己、情绪上头就口无遮拦的母亲来说,她更愿意与情绪稳定、比较淡然的父亲相处。
跟父亲在一起,没有那么可怕和紧张。
她按照李松说的,带着父亲去逛商场,给他买衣服。她也看得出来,父亲过得并不好。一件旧得起球的T恤裹在有点小肚子的身上,显得不够合身;一条灰色的长裤质量也不够好,显得硬邦邦的;脚上的鞋子也是那种地摊上随处可见的19元、29元货品。
父亲一再说着:“兰兰,我的衣服挺好的,我穿的可都没有马虎,过来的时候不好的衣服我都没带!”穆兰小嘴一撅:“不行,必须买新的。”然后扯着父亲进了一家专卖店。
好像多年过去,父亲当年对自己和母亲的拳打脚踢已经完全排除出记忆系统了。那些苦痛毕竟时间不长。父亲动手打母亲,有大概3-4次,而打自己,只有1次。
跟多年的思念相比,这几次的挨打,实在算不了什么。
她太渴望有父亲、有完整的家。这个家的感觉,是那个非常好、好过生父的继父都无法给的——继父不是父亲,或者说,继父存在的时间,已经错过了亲密关系建立的黄金时期。
孩子幼年时,跟谁的关系最好,可能到老,也依然对这个人非常依赖,哪怕这个人做过很多错事。穆兰不由自主地想对父亲非常好,想把他挽留在身边,不要再离开。
从商场出来时,穆兰已经把汪显仁打扮成了一位“颇有点钱味”的“老头儿”。汪显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很得意。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好,这在小老婆带来的那个女儿那里,是从没享受过的待遇。
穆兰把他打扮得很“洋气”——灰色的雅戈尔衬衫、藏青色的同款西裤、还有一双叫“爱步”的软底黑色皮鞋,对了,还要加上一条金利来的皮带,他死活拦着才没有给买那条好几千块的gucci。他一身的行头从没超过千元的,今天轻轻松松全部突破了。
穆兰给他另外买了好几套衣服加几双鞋子,恨不能把好的东西全部砸到父亲身上。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问汪显仁这些年跟那个女人过得怎么样。她不想父亲难堪,也不想知道这些问题。父亲在自己身边,不是最好的事了吗?
回到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穆丽娟煮好了稀饭等着他们。他们常年来习惯晚饭以稀粥为主,这也是李松的习惯。
穆丽娟瞥了一眼,看到穆兰傻呵呵笑着跟在汪显仁后面进来,手里还大包小包拎着东西——都是给汪显仁的,而且汪显仁明显已经改头换面,她不由得一阵酸意:
“哼,这才刚刚来就想骑到我头上,坐享其成了吗?衣服穿着不扎身吗?人模狗样的东西!”
想着就没有好脸色,看过来的目光也变成了一把把飞镖,恨不能把女儿和旁边这个男人扎得浑身是孔:“买了这么多东西?她怀孕了还逛这么久!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李松和汪显仁同时以男人的敏感接受到了这份“醋意”,一个跑来接过老婆手上的东西就往房间里藏,一个赶紧打着哈哈:“哈哈,今天穆兰精神还好,我一直拦着,她非要扯着我逛,就多逛了一会儿,以后不出去了,都在家里好好养着!”
穆丽娟见状也不好再发作,而是白了一眼说:“吃饭吧!”
一顿尴尬的晚饭结束后,李松和穆兰洗漱、进了房间,这下只剩穆丽娟和汪显仁两人在外面。
穆丽娟睡不着,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在忙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许是不习惯、有点紧张跟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忽然生活在了一个屋檐下。把他当客人的话,做不到;把他当亲人呢?也做不到。
唉,姐姐穆丽蓉说得容易,可是做起来真是难啊!看起来是给女儿女婿多找了一个帮手,可是李松和穆兰白天都不在家,到了晚上下班才会回来,这漫长的白天,怎么面对这个奇怪的人呢?
汪显仁因为失眠,也没有睡,而是在客厅看着电视。他其实也很紧张。一路过来广州的路上,特别是今天刚跟女儿回到家,穆丽娟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知道在穆兰家,只要跟穆丽娟单独相处,就是一种酷刑——跟她在一起,太沉重了,那张脸、那张嘴,像一个沉重的十字架,无时无刻不在道德高处提醒自己,他是个罪人。
这么一想,当然不好受了。但是为了跟女儿多待在一起。
对啊,女儿多好啊,对自己这么亲热,这么大方,丝毫也不提以前的事情,处处为了这个父亲的感受着想,所以,就算沉重,也没事,还是要好好表现一下。
想着,汪显仁便起身走到厨房,对穆丽娟说:“你告诉下我,调料、菜、肉那些在哪里,明天起我来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