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娣点点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指着儿子，又指向儿媳，接着，对着老伴说：
“你看看，你看看！你还不信！儿子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说得厉害，要把媳妇咋咋咋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护在头里。我看，我们还是走了好，去照顾我们闺女，还保险点！至少闺女离我们近吧？他们俩！指望不上！我们俩死在床上硬了，他们都不会来给我们收尸！”
李松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抱怨，眼睛盯着天花板，怔怔地说：
“爸，你把你那张我给你打钱的银行卡给我。不给，我不做手术了，这个命要它干嘛？”
陈爱娣嗤笑一声，抱起胳膊：“哼，好儿子，我养的好儿子，真是好啊！都给媳妇养了！”
李寿生发怒了，还是很突然，脖子上青筋暴起，黝黑的脸都涨红了：
“陈爱娣，你再这么疯疯癫癫的，我明天就把你送走！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钱比儿子的命重要？”
说罢，背过身去，在裤腰带里摸索了半天，转过来，拿出一个层层叠叠包着的布包：
“老大，这个钱，本来就是我替你存着的，我给你带来了。这些年，一共给我转了八十八万九千一百三十二元，你都拿着。不要跟你妈计较，她就是个拎不清的人。”
陈爱娣闻言，伸手夺走了李寿生手中的银行卡：
“我叫你装大方！叫你做好人！钱自己拿着！明天手术了，万一儿子昏迷了，谁管这个卡？你给了儿子，还不是落在这个贱人手上，以后给那个小白脸用？”
为了一点钱在病床前打起来的事情，穆兰并不是第一次见，她在继父病床前看得多了。
作为“外人”的妻子、儿媳妇，自然就是众矢之的，不管做好没做好，都会被恶意揣测，最终让无数女人不堪重负。
不够坚强的，都会被打趴到地上，顺带再被踩两脚、按压摩擦，直到这个女人，根本发不出声音。
如果现在她走了，虽然自己一身轻松，但是正中公婆下怀，而且婆婆争财产的样子，看上去不会尽力照顾李松；
如果不走，她能问心无愧继续照顾李松到归西，但是却无疑让自己、活在了修罗炼狱里。
她无法发出声音，因为本能还是促使她选择后者。
如果必须接受考验，那就接受吧。人活着，图的不就是问心无愧、夜间能眠吗？
见李松已经到了气炸的边缘，她连忙劝解道：
“这个钱，之前我就不知道李松拿到过，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小白脸要我养。爸，你拿着卡，没关系，以后我这里的钱花光了，我再找你。我的银行卡记录会打出来给你看的。”
李松听罢，痛心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妈，为了钱，你真的要逼我早点死吗？我给你们买了保险、每年孝敬了红包、生病出钱、房子也弄好了，你还想我怎样才能满意？养老的钱，我是准备留一部分给你的，但是，你现在这样，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他顿了顿，眼角有泪水悄悄滑落：
“李梅离你们近，以后可以照顾你们。她还有我15万的债务，足够你们花一阵子。你们可以用这些钱加我留的钱，在镇上买套房子保值，收收租、转手卖了住养老院，都比村里80%的老人过得好。如果你们还要为了这个银行卡的钱争，我现在就从楼上跳下去。”
说罢，掀开被子、下床，踉踉跄跄走向阳台。
李寿生和穆兰几乎是同时迈开脚，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老公，别这样！”“老大，千万不要！别听你妈胡扯！”
陈爱娣见儿子奔向阳台，也有点惊慌，往前迈了两步，但最终停下了：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等你做完手术，我就回老家了，李梅眼见要生了，没人照顾不行。”
李松坐在床上，身体里不多的精力，已经被今天接二连三的折腾，折磨到消耗殆尽。
眼见穆兰的处境如此艰难，他必须挣扎着在死前把一切安排好：
“老婆，你明天抽空，把卡里的钱，转68万给你自己的卡，剩下的，看在他们养育我不容易的份上，留着给他们养老。如果谁还有不同意见，我马上死在你们面前。
“之前嫣茹老公私下借了我10万，借条在令狐侃那里，一起拿回来。手术完，如果我能清醒，让令狐侃来一趟，我们把离婚协议签了。其他股权什么的，我会让令狐侃写到离婚协议里。
“好好照顾糖糖，她一定会比我们俩有出息。”
说完一大篇话，他已经没有力气，闭上了眼睛，靠在枕头上，沉重地呼气。
李寿生夺过陈爱娣手中的卡，递给了李松，而李松则闭着眼，把卡交给穆兰。
事已至此，陈爱娣只能叹息加冷哼了。
她还没有恶毒到立刻逼死自己孩子的地步。毕竟这个孩子，是她亲生的。
只是，她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他，让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这孩子真的、立刻、死翘翘。
穆兰接过银行卡。这个男人用生命来维护她，超出了她的预期。
曾几何时，她已经完全找不到他关怀她的影子，见到的，几乎全是羞辱、冷漠。
然而被小三的离去和病魔的刺激，他又恢复了往日百依百顺、拼死维护的面目。
她内心，真的被震撼了。
“老公，都听你的，钱的事，你别担心，不够用的话，我去想办法，你只要把病养好就行。我不会离婚的，直到你康复之前，都不要提这个了。”
李松睁开眼，含着血丝的眼睛透露出肃杀的光芒：
“必须离婚，离完婚，立刻带着孩子给我滚。我不用你照顾，离我越远越好。”
说完，因为体力不支，再次闭上了眼。
陈爱娣实在看不下去眼前这幕“生离死别”，她觉得句句都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她狠狠地撇了撇嘴：
“哼，也不早了，你们演的电视剧我也看够了。反正儿子心里没我这个妈！我还是先回酒店休息了。李寿生，你走不走？”
李寿生瞪了她一眼：“赶紧走，别管我。真是服了你这个人。”
陈爱娣走出门后，不满地嘟囔着：“我迟早要把贱人手里的钱都夺回来！”
好在病房里的人都没听见。
不一会儿，李寿生也站起来告辞：
“老大，媳妇，早点休息吧，不要跟你妈计较，她一根筋的时候，跟脑子有病一样，我见得多了。”
说完，转向穆兰，认真地说：
“媳妇，我以前确实不太满意你大晚上跑出去，但是只要你肯改，能好好照顾李松，我都不介意。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穆兰听了李寿生的话，鼻子发酸，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爸，快回去休息吧。”
公婆都走了，病房终于恢复了今天内难得的平静时刻。
李松睁开眼，仍然怔怔地，带着些狠狠的表情：
“穆兰，你真TM傻出天际了！做完手术，不管我醒没醒，你都找个借口，立刻带着孩子走，一刻都不要停。没醒，遗嘱就能生效，一样的。”
说完，顿了顿，脸转向她，盯着她的眼睛，艰难地说：
“我欠你和孩子的，只有这样才能还了。你不走，我就停药。在我死以前，不要来找我。”
“李松，你这个混蛋、坏人！”她忍不住哭出了声，把头埋进他瘦弱的肩膀。
他伸出瘦削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她的长发：“老婆，听话。要不然，我死都没法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