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旅长谢统勋盯着眼前的沙盘,前方的战斗已经持续到深夜,还未停歇。
自5月中旬起,驻扎在广东的日军师团开始北上,逐渐闯过第七战区的防线向赣州集结,之后进入第九战区,沿赣江北上,退到南昌。
第二十五军奉命在新淦、乌江一带截击北退之日军,尽量迟滞其前进速度,以策应各方作战。8月7日,日军突破他们的防线,继续向南昌撤退。此后,他们一直协同友军对南昌以南的日军进行围堵。
黄尘老尽英雄。长沙会战、浙赣会战、湘粤赣边区作战,这些年一路打下来,他身边的人伤的伤,残的残,很多人与他阴阳两隔。谢统勋心里感慨。这一仗下来,不知又会损失多少人。他们因为与西南大后方阻隔,弹药供应匮乏,兵力虚弱。
一旁的电报员忽然跑过来,神情激动,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攥着电报的手颤动不已。
“怎么了?”
“投降了!啊,投降了!天呢,投降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谁投降了?好好说话!”
“日本人投降了!他们的天皇投降了!投降了!天呢!”
“什么?”谢统勋一把抢过电报,就在今天正午,日本天皇通过广播发表《终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
投降了!哈哈,投降了!他再也不用打仗了!他终于可以去看文鸾了!
谢统勋把电报递给参谋长,随后,作战室里一片欢呼。
“传达下去,后撤,终止战斗!”是的,终止不必要的牺牲。至于日本人,没那么便宜,他们可以杀降!与日本人讲人道就是最不人道的事!
谢统勋坐下来,把手伸进怀里按一按。在怀里,他贴身藏着文鸾的信和电报。每一封信,他都倒背如流,他闲下来的时候,总要拿出来看一看。文鸾的信不多,他视如珍宝。分别八年半,他只有两次受训的时候才有机会收到家信。所以,每次受训时,他就赶紧给文鸾发电报,叫她写信给自己。
余生,他再也不做军人了,他只想跟文鸾在一起,永不分离!
“回家好不好?以后我一切以你为重!”对面的女人神态平静,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出生入死多年,历尽千难万险,好不容易回来了,她不该是这个态度。
“我特意请假来接你回家,跟我回去吧。”他知道自己对不住妻子。一停战,他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
“这里就是我的家。”
军人叹口气,小女子真倔!全国抗战伊始,他就致电文鸾,要她和鸣凰一起去重庆。“你到底要怎样?”
文鸾离开家后他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文鸾,鸣凰是调剂,是每个男人都追求的一时的新鲜和刺激。况且鸣凰在持家方面根本不能跟文鸾比,她更喜欢交际。她亦没有文鸾有智慧,毕竟两个人受教育的程度不同,鸣凰嫁给他后就不再上学。
淞沪撤退时,他从马上被击落到河里,奄奄一息,差点死在河里。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人是文鸾,不是鸣凰、不是孩子。他养伤的时候最想见的人就是文鸾。所以,战争间歇,每到一地修整,他都发电报给文鸾。战争一结束,他刚从战场上返回便趁空来看文鸾,而不是鸣凰和孩子。
“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喜欢这个城市,喜欢这里的生活。”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我们说好了,等他杀尽日本人,他就来娶我!
“协议我没签,你还是我妻子!”
“你还是签了吧,我跟你一旦闹起离婚来,登报对你不好。”
文鸾面对他很平静,没有任何激愤和怨恨。无怨无恨便是无爱了吧?他很怕。但是,她爱过他吗?
谢统勋看着对面走过来的那人有些眼熟,
两人都是经历九死一生的人,他们相互看着笑一笑。“你来这里有事?”军人问。
“对,我来看望一位故友。”
谢统勋继续往前走,他忽地想起那军人是谁,那么文鸾还在等他吗?那个人级别比他高,师长!没有伤,至少脸上没有!他妒火中烧。可是,文鸾的每一封回电里都说,“爱你、等你!”文鸾还在这里,她没有改变住址,他一定有希望!
他伸手敲门。
“我说过不会跟你走,你别再来纠缠!我跟你九年前就结束了!”屋子里的女人并不开门。
谢统勋笑笑,他心头的妒火立刻烬灭,“文鸾,是我,谢统勋!”
屋子里有一瞬沉寂,随后,他听到拔开门栓的声音,门哗地一下被打开,“统勋!”他朝思暮想的容颜便在眼前。
“统勋,你的眼睛......”面前的人又黑又瘦,一只眼半闭着,眼窝深陷进去。她蹙起眉头。
对,他瞎了一只眼,三七年淞沪会战,碎弹片飞进他的眼睛。他心里黯然。
文鸾伸出双手抚向他的脸,“统勋......”,她红了眼圈。
谢统勋向后退两步,既然她蹙眉,他要文鸾想清楚再做决定,“我走得急,渴了,倒杯水给我喝,好吗?”
崔文鸾伸出的手慢慢收回来,他竟与她生分了,不是战前的态度。他大概后悔与她亲近了吧,后悔有负淑惠。“啊,那你先进来。”她强压住眼泪。
谢统勋跨进屋子,看着文鸾关上门。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文鸾身上。眼前的女人跟从前没有大的变化,只是衣着变简朴了,十分简朴。岁月不改她的容颜,反而增添了气韵,她举止娴雅、神态逸远,令他十分心动。
“你坐!我给你倒茶。”
文鸾转身去倒茶,谢统勋看不见她的正面,便把目光移向她侧面隆起的胸部。以后三千多个日子里,他思念不止。他复去看女孩儿的腰身和臀部,依旧纤细和挺翘。文鸾转过身来,他赶紧把目光收回到她脸上。
“茶有点热,要等一会儿。”文鸾把茶端到他面前桌上,“你什么时候到西安的?”她坐到离他稍远一点的椅子上,既然他不想与她亲近。
“才下火车。”
“哦。”还好,他一下火车便来了。
日本无条件投降了,这算不算是杀尽了日本人?他为蒋淑慧立下的誓言算不算完成了?她结过一次婚,不能生育,红颜老去,谢统勋身为未婚男子愿意娶她吗?眼前的人始终不说话,她心里落下泪来,也许她这些年的等待都将成空。
谢统勋很紧张,他喝一口茶。“哎,烫!”崔文鸾赶忙阻止他。他没感觉到烫,“我......我一直没死,”他终于开口,“老天留着我的命回来娶你,你还愿意吗?我瞎了一只眼,身上有几处伤疤,没有积蓄。”
“愿意!愿意!愿意!”她立刻跳起来,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谢苍天,让他们在一起!
“我们......我们去床上好不好?”他太想她了!他缺乏经验,很怕被拒绝。经验?就一次!
“好,好!”她哭着说。真是军人,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他上次更直接!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他迫不及待地落下自己的吻。八年半,他很想念文鸾,他为淑惠、为国家而战,亦为文鸾而努力活着。
谢统勋一面迅速扒下自己的衣服......“宝贝,我很臭!”他在扬州出发前去好好洗了个澡,从扬州乘汽车到南京,坐火车走津浦线北上到徐州,在徐州抢时间又去洗了个澡。然后转陇海线到西安,从徐州到西安三十五个小时,他再没机会洗澡。
“我不在乎,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文鸾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拖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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