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邢捕头今天像是喝了半斤陈年的女儿红似的,脸颊桃红,走起路来一步三蹦,欢快的像是他即将要荣升进入六扇门了一般。
“哎哟,邢捕头啥好消息呀,能把你乐成这样?”
白展堂心想这老邢莫不是要升官了?要是换成燕小六那傻乎乎的孩子负责七侠镇的治安那岂不是自己的身份永远也不会被暴露了?
邢捕头破天荒的将自己的腰刀往桌子上一放,笑着说道;“这倭国将于十五日后入朝进贡,以表达对我朝的臣服之心,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说着邢捕头就高兴的哼起了小曲,作为一个底层的政府工作人员,他虽然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浇灭了心头的热血,但一直侵扰明朝沿海近百年的倭国终于被打服这等大事,哪怕他是一落魄乞儿,也会蹦起来奔走相庆。
“咋这么没眼力见呢?去给我拿一壶陈年的女儿红来。”
邢捕头不满的呵斥傻站在一旁的老白,嘴里又唱了起来;“今个老百姓呀,今个儿真呀嘛真高兴~……”
“师傅,咱们好像不算是老百姓”
燕小六一如既往的傻里傻气的,被邢捕头恨铁不成钢的打了一下脑袋后之后,也在一旁咧嘴傻乐的笑着。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但从师傅他从娄知县那里听到这消息后,就拉着他早早的挨家挨户的告知和脸上那从早上开始就没合拢过的笑脸,他知道这是一件值得全镇子的人都高兴的事情,如同过年一样。
不,或许比过年还高兴,师傅他可舍不得在过年的时候跑到同福客栈来喝最贵的酒。
白展堂也回过神来,不过他第一时间并不是去给邢捕头拿酒,而是跑上楼去告诉佟湘玉这一好消息。
他们习武之人,当初习武的初衷不就是行侠仗义吗?最大的梦想不过就是只身仗剑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可是这武练得越精,江湖待得越久,就越明白在一个国家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有多么渺小,这世道尤其是区区三尺长剑就能荡平的?
也就是息了心思,在袅袅俗世中活成了一个普通人的样子。
还没等白展堂上楼,早在二楼就听到邢捕头不同以往的大嗓门的佟湘玉就提起裙子蹬蹬蹬的下了楼。
佟湘玉也破天荒的穿起了她那件只在重大场合穿过一次的白裙,一向抠门的她居然说出了今天消费全免的话。
也不知道等这热情劲儿一消,佟湘玉会不会抱着今天亏损的账本叨叨;“我滴神呀~”
要是疯狂,出身在官宦世家,从小就读圣贤书的吕秀才吕轻侯应是最疯狂的一个。
他一向视为读书人风骨的头发披散的,嘴里高呼着谁也听不明白的之乎者也,一边狂笑一边痛哭,可谓丑态百出。
可在场的读书人又有那一位好过他呢?
刚刚邢捕头去白马书院告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就连那位已经白发冉冉的老夫子不顾自己年迈的身子,将自家预备儿孙成年的佳酿取出高歌痛饮。
在场唯一还算冷静的就是唐梓屹了,虽然他也高兴这一消息,但他终究是没有做出什么颠覆以往形象的事情,这因为这个消息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取出一开始的信封和昨日送来的请柬又仔细看了看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十五日之后倭国进贡,十二日后神农帮帮主大寿,是巧合吗?
可若是巧合,为什么那个人送来的信封内有画着巢湖水师的旗帜?
“巢湖水师……神龙帮……倭国……这三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才对”
唐梓屹的思索并没有持续多久,站在楼梯上笑眯眯的看着楼下欢庆的众人的佟湘玉见他一个人呆站那里,一把推开了想过来抱她的白展堂,将唐梓屹拉到一边。
“梓屹,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佟湘玉作为龙门镖局的大小姐又当了几年客栈的老板,察言观色可谓是其本能。
从唐梓屹第一天到同福客栈起,佟湘玉就看出来了自己这位新招的杂役,来路不简单。
白展堂说过唐梓屹功夫过人,她自己这一个月来更是发现唐梓屹做事井井有条,样样精通,前些天顶替李大嘴做了半天厨子,烧得菜不比自己以前在黄鹤楼主厨那儿吃得次。
有时候唐梓屹兴致来了还会跟吕秀才争论一下子曰,当然读死书的吕秀才向来是说不过他的。
这么一个人,若不是遇到了重大变故为何会愿意在一个小小客栈当一区区杂役呢?
但佟湘玉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就像是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白展堂,不想有人知道自己是为了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寡妇,放弃了自己盗圣的名号和引得群芳嫉妒的白玉汤这个名字。
也如同一直将自己姑父挂在嘴边的李大嘴,其实最不敢面对的人就是他姑父,因为他以前是七侠镇第三十六任缁衣捕头,这是他姑父走后门为他开的门路,但是他并没有成为他姑父想象中的那个人。
还有屡考不中的吕秀才,找寻何为“侠”的郭芙蓉,佟湘玉都给予他们最大的包容,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份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将以前的尚儒客栈改为同福客栈的原因。
“哪有”
唐梓屹摸了摸鼻子,显示出他并不是让他所说那般。
同福客栈的人谈心事,最爱去的有两个地方,一是晚上的客栈房梁,二是白天的后院水井边上。
佟湘玉浅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墩,示意唐梓屹坐下和自己聊聊。
“梓屹呀,我是把客栈里面的大家都看成家人一样的,不管是以前的老白、秀才、大嘴还是新来的你和郭芙蓉。”
佟湘玉的声音格外的温柔,祖籍陕西的她,带着西安的口音,当她安静的坐在你身边和你唠家常的时候就如同家人一般温暖。
而这种温暖是唐梓屹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不曾感受过,他已经快忘记自己前世家人的模样,脑海中一直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此时,正慢慢变得清晰。
“我……”
唐梓屹张了张嘴,他不想去欺骗把自己当成家人的佟湘玉,但他也不想告诉她自己以前的身份。
对于唐梓屹来说,当官的五年与其说是自己,实际上是为了消除前身心中的积怨而戴的面具。
但一切消散后,他没了做官的动力,也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有人曾经说过:人活着先是为了自己,其次是为了他人,最后我们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前进原因。
但是唐梓屹作为一个外来者,在这个世界实际上是格格不入的,他没有要为谁活着的目的。
佟湘玉没有要逼唐梓屹强行说出心事的打算,她只是想给唐梓屹传达一个观点——我把你成家人。
所以在唐梓屹还没组织好语言的时候,佟湘玉就打断了他。
“你不愿说的事情不用强撑着说出来。有时候我看你,就像是看到了以前围着自己转圈的弟弟,他也是和你一样什么都不说。”
佟湘玉说着说着,眼睛里就闪动着泪花,她已经有很久没回家了。
“有一次他在书院被别人欺负了,被打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是强撑着说是自己摔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有个小孩说他是我的跟屁虫之类的话,他气不过就打了别人,你不知道当时他是整个书院最矮最瘦的那个”
“后面呀,我就在想要是有一天我嫁人离开家了,我弟弟会怎么样……”
“掌柜的,其实我……”
佟湘玉按住了唐梓屹放在右腿上的手,轻声说道;“没事,我就是人老了容易伤感。你呢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没事的”
佟湘玉轻轻拍了拍唐梓屹的手,温暖的像是二月的春风,轻抚过嫩柳。
这一刻,唐梓屹终于是放下全部的戒备,他不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了会怎样,因为他已经找到家的温暖了,在自己家里面没有谁还会戴着面具生活。
“我想请几天假去京城办点事”
唐梓屹终于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次之后就真的退出吧,唐梓屹如此想到。
佟湘玉笑着看着唐梓屹,都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她又怎么不知道唐梓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有些事不是你有能力就能解决的,有些事也不是想退出就退出的。要是累了就回到客栈,只要你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一直都是你的家人”
“掌柜的……那我现在就走了”
“不跟他们告个别?”
“不了,路远、事急”
唐梓屹站起来给了佟湘玉一个微笑,那是她这一个多月来见过的,唐梓屹最开心的笑容。
唐梓屹走得很急,只带上了自己的长剑,连杂役服都没有换,就使着轻功宛如一只飞燕,去了七侠镇,直向北去。
“掌柜的,梓屹走了?”
“走了,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来,他要是不回来了你就和小郭分摊一下他的工作吧”
白展堂的眼中含着泪水,望向唐梓屹远走的方向,嘴里嘀咕道:“回来吧~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