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走”到“坐”:西方史家治史从古代向中古的转变

李隆国

731年,8世纪最为博学的历史学家、贾罗修道院的修士比德在其《英吉利教会史》结尾处对自己的身份做了简单的交待:“七岁时由我的亲属托付给最可敬的院长本尼狄克抚养……此后,我的一生都在该修道院里度过,致力于《圣经》的研究。”据史家考证,除了一次到约克应诉之外,比德确实一直待在自己的修道院中。从收集史料的角度来看,待在修道院中,写作历史作品,其史源主要来自于书本和传闻,而非个人的亲身经历。诚如比德所言:“以上这些是我从先人的著作中学到的、从长者口中听到的、本人所知道的有关不列颠,特别是英吉利的教会史资料。”“vel ex litteris antiquorum,vel ex traditione maiorum,vel ex mea ipse cognitione.” Carl Plummer ed.,Historia Ecclesiastica Gentis Anglorum,cap.xxiv,Oxford:Clarendon Press,1896,p.357.比德著,陈维振、周清民译:《英吉利教会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382页。这段话,可以从“致切奥尔伍尔夫王的信”中胪列的信息提供者,得到印证。这种史料收集方式,与古典史家旅行、通过亲眼目睹收集史料的偏好相比,大为不同。2世纪希腊文论家琉善在所著《论撰史》中指出:“他(按,指琉善本人)绝不应该像那些纸上谈兵的‘战略家’完全依赖道听途说的空谈……历史家应该亲临其境,目睹其事。”“όλως ου τών κατοικιδίων τις ουδ´ οίος πιστεύειν μόνον τοίς απαγγέλλουσιν ...μάλιστα μέν παρόντα καί εφορώντα”.‘ΠΩΣ ΔΣI IΣΤΟPIAN ΣΥΓΓPAΦΕIN’ 37,47,K.Kilbum trans.,Lucian,Vol.VI,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59.中译文引用缪灵珠译《论撰史》,载章安琪编订《缪灵珠美学译文集》第1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02、205页。

虽然每个历史学家都试图同时通过阅读文献和实地调查,获得史料和见闻,兼及各种来源不同的史料。但是,相对而言,在古代西方,史家更偏向于“走”,通过旅行,实地考察,寻找目击证人,收集个人见闻,颇有些类似于今日的“田野调查”。莫名里阿诺提到“希腊历史学家自愿或被迫流放”,Arnoldo Momigliano,‘Greek Historiography’,in History and Theory,Vol.17,No.1(Feb.,1978),pp.1—28.关于古代希腊史家重视目击者(Autopsy),进行“调查”(Inquires),写作当代史,最新的成果参见John Marincola,Authority and Tradition in Ancient Historiography,chap.II,“The Historian’s Inquir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pp.63—85.杨文娟:《论古代希腊史学家的游历传统及其影响》,载《广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第64—68页。而到中古早期,史家更多地坐下来,待在教堂或者修道院之中,通过阅读文献,写信询问有关知情人,与来访者交流,获取信息。对单个中古早期史家如何获取资料的分析甚多,但是,将中古早期史家当作一个整体进行分析,尚未见之。具体分析详见下文。本文拟基于这一不同点,依据时间的先后考察西方史学从古代向中古早期的转变。第一部分说明希腊史家所确立的通过“行走”收集个人见闻的史料收集原则;第二部分说明罗马史家对这一原则的恪守与变更,尤其是元首制的建立,使得一些著名史家不那么需要依赖于个人行走获取见闻;第三部分则说明中古早期以修士和教士为主体的史家,大部分都坐在自己的修道院或教堂之内,多通过书面的方式征集传闻和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