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南唐)李煜
新年还没过完,寒区长拿着一封信回到家里,信封上写着寒成栋区长(转寒蝉)。
尊敬的书记大人(她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个无法抹去的影子):
新年好!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我的心就这样驱使着我拿起笔铺开信笺纸非要给你写这封信不可,如果我不动笔就好像上帝无法原谅我一样。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请不要问我是如何得到你的地址的,其实是上帝告诉我的,不是在从前的任何时间,也不是在将来的某一天,恰恰就在我最想知道的时候,真好!
很久以来,不,从走进师范校园的那天开始,更确切地说,是当你走进我的视线的那一刻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引着我,哪怕这种感觉常常扰得我坐卧不宁,我也无比欢喜,因为在我岂今为止的空间里终于有个影子能与我日夜相伴。一直以来,我总想做个好孩子,做个好学生,甚至想做个好的班干部,每当这种奇妙的感觉袭来时,哪怕是多么强烈而美好,我总是把它按捺下去。我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渐渐消失。可是从相见开始,八百多个日夜过去了,差不多两万个小时也过去了,它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强烈地撕扯着我的内心。
有一个深夜,我又对着空荡荡的上苍发呆,忽然间听到一个微妙的声音传来:孩子,相见不易,相悦是缘,别再被那个影子煎熬了,告诉他一切关于你的内心,只有这样你才会让心轻松自在。
即使你笑话,我也要说给你听,我怕我如果不说出来,它会埋在我的心底里发霉,甚至烂掉,最后被随时而来的一场狂风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又会回到孤独的从前,我的世界里又重新变得只剩下我自己,只有我那无依无靠的从前,没有欢乐,没有笑声,没有期盼,更没有牵挂。我真的害怕这样没有依托的日子,你呢?
……
信足足有十五页,结尾没有署名。寒蝉拿着信翻来覆去地读,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脑海中排列着有谁会大着胆子写这样含情脉脉的信,排来排去,还是下不了结论。但从这信中陈述的往事看只有禹蝶了:刚入学的第一学期,他把她叫到教室外面让她参加400米赛跑;在男生小宿舍开团支部的会议她盯着他上铺夸了又夸他爱整洁;班委会借过禹蝶的5元钱去买慰问品看望运动会上被铁饼打掉门牙的陈老师,寒蝉用姑妈给他的零花钱还给了她,那时候他看她的手冻得肿成两个面包,她还记着这事;还有他送过她的那幅《荷鹭图》年画如今依然贴在她家堂屋的墙上;她对他说过,特别喜欢他那个被称为班级宝贝的歌本……
时间那么久远,他依稀记起当年的情景。在他的印象中,有这么一个女孩儿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绕在他身边,那样纯净透明,无忧无虑,每当走近她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栀子花的清香,让他的心底不由升腾起一股愉悦,他的心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也不再那么沉重。
毋庸置疑就是禹蝶写的!可这信上的语言如此啰嗦,不太像禹蝶爽朗的性格。
在学校她像个开心果,当他怀揣着这颗开心果时,就好像看到妹妹灿烂的笑脸,他感到满足,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感到前途一片光明。他悄悄把她珍藏在心底,从来不曾想过给她写一封信表达这份美好的情思,他更没想过会收到这样一封天外来信,她到底要表达什么?她喜欢我吗?在师范学校,男生和女生之间是严禁谈论感情的,这个她和我一样心知肚明。还有半年就要走出师范校园放飞自我了,这个柔弱的女孩儿竟敢如此率真地表达她的这份柔情和关切,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就像她在信中说自己是冒天下大不韪。
还是把这一切尘封起来吧,作为学校的优秀学生干部,又在学校团委担任副书记,本来就是要抓这方面的纪律的,怎么能带头放任自己的感情!寒蝉苦苦挣扎着,夜已深,他听着上屋床上奶奶沉重的呼吸久久不能入眠。
然而她的敏感和温婉,撕裂着这颗冰封已久的心。
还记得离开第二个家乡来异地求学的那个早上,是妹妹送寒蝉去车站的,他那时候还叫寒辰光,这个名字是母亲起的,母亲是他心中最亮的星辰,他需要母亲这束温柔的光环,可是母亲走了,那样凄惨地离开了他和妹妹,他心里不再有任何光明。他深深思念着母亲,他的父亲也深深爱恋着自己的前妻,但父亲早已消除这份痛楚,娶了别的女人来弥补,这也成了对小小辰光最大的打击。他无法接受父亲的变心,他反抗过,不止一次与父亲发生对抗,甚至变得无比叛逆。他的童年和少年就像掉进了漫长的黑暗世界,尽管身边有奶奶的呵护,但他更需要亲妈的陪伴,哪怕是打骂他都欣然接受,可是他连这样的打骂都不能得到。寒辰光骑车载着妹妹,托了一些生活用品来到车站,妹妹拽着哥哥的手说,哥,我不想让你去外地上学,你走了我怕我会想你。妹妹初中毕业15岁就进了镇上一家纺织厂打工,一个月挣十几块钱,这是我攒的工资,给你拿去买点你需要的东西。
你那么辛苦攒的钱哥怎么会要呢!小妹,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寒蝉说的时候好想哭,他忍住了。
哥,如果你不拿着,我就生气。等你将来考进师范或中专,拿到商品粮户口,挣了钱再还我还不行吗?
妹妹等哥哥坐上车才骑上车子回家,寒蝉望着妹妹远去的身影,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到了棘阳城区姑妈家,姑妈对这个从小失去母爱的侄儿是呵护有加,但作为城区种菜园的姑夫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外地侄儿,对他不冷不热。
寒辰光早就想好了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寒蝉,从此把自己隐藏在深深的暗穴中。
他平时在棘阳县二中住宿,只有周六才回姑妈家里呆上一天,白天跟姑妈姑夫去菜园忙些活计,晚上陪着表弟表妹学习,帮他们讲一讲难题。一晃两年的光景过去了,他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师范学校,中考成绩在全年级遥遥领先。
进了师范,寒蝉把自己封闭更加严实,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哪怕现在也不会轻易交给别人,他只想暗暗做好自己,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学业。
他心上有个偌大的伤口,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洞,无人能抵达,他只好将其深深掩埋。好久以来,他的世界里只有妹妹,三岁就离开妈妈的妹妹,他和她相依为伴。离开妹妹之后,他在心里时刻陪伴着妹妹,他为妹妹写下心酸的诗“妈妈,要下雨啦……妈妈,我好小好小,他们都这么说。”
寒蝉有些恍惚,有些歉疚,有些心酸。
“如果你的心也需要一份依托与温绵,我可以为之付出——我是真心的!其实我很害怕说出这句话,我怕自己的鲁莽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甚至被你当成一个笑柄,嘲笑我是个敷衍浅薄的人,亵渎了同学间的美好情感。要是我打破了那份美好的宁静,你就只当没有看到这封信,我会坦然地接受。你一向是我心中至高无上的团支部书记,我会听你的话,按你的要求做好每一项工作,以后我还会一如既往。请书记大人千万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
此刻,有一束奇异的光钻进了寒蝉黑暗的世界,慢慢浸润着他干涸已久的羽翼。曾几何时,每当蝶儿在他面前翩翩飞舞时,他都有一种想飞的舒展感,一种神秘的力量托着他轻轻地向上挣脱,挣脱,就快要接近地面了,他几乎萌生出一种飞翔的念想。
寒蝉的胸间鼓起一股羽化的力量,不像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沉眠,灵魂却游离不定。
三天后,禹蝶走在经过叶庄学校旁边的那条沥青路上,远远看见对面走过来她小学的高老师,还没等禹蝶跑过去叫高老师好,就听到高老师喊她:禹小蝶,你有一封挂号信在学校里,是从曾县芦花镇寄过来的,你跟我去拿吧!听父亲说高老师刚刚退休在学校收发报刊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