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营往下撤的时候,土围子的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炮班的战士背的背,扛的扛,推着炮轮,楞是把九二式拆散后运了上来。
为了提高射击精度,大伙一直把分解部件背到距离外墙只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才停下来组装,大炮很快就组装好了,班长赵大勇亲自操刀,瞄了又瞄,然后装上炮弹,关栓拉火。
“轰!”的一声。
炮口喷出一道耀眼的火团,西南方向的炮楼立即腾起高高的炸烟,浓烟中,整个炮楼就像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被削去一半。
“好!”
阵地上一片欢呼。
“轰!轰轰!——”
一发发高爆弹呼啸而出,四座炮楼在爆炸声中轰然垮塌,碎砖乱石连同敌人的残肢碎肉雨点般地飞上半空又纷纷落下……
“打得好!打得太好了!”常大山用力拍打着沙袋,高兴的嗷嗷直叫:“……咦?他娘的!怎么不打了?快把围墙和里面的砖楼也给我敲掉!”
不远处有人大喊:“营长!咱的炮弹全打光了!”
“他奶奶的,爆破组呢?怎么还不发威,躲猫猫呢!”
他不知道,爆破组正在发威,他们趁乱捅开了地道,将装满炸药的棺材奋力推入外壕,一班长郑大勇紧靠着墙根点燃了导火索,眼看着跳动的火苗像蛇信子一样延烧而去,立即放声大喊:
“大水来了!大水来了!”
这是爆破组的暗号,围墙外的战士纷纷开始卧倒。郑大勇也带领爆破组迅速自地道撤离。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火球直冲云霄,整个土围子亮如白昼。一大片黑红相间的炸烟怒潮般向四周蔓延,很快就将整个土围子完全吞没。
……
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整个土围子连蹦了三蹦。
爆炸声中,砖石飞溅,一段五六丈长的围墙在硝烟中轰然垮塌,巨大的炸烟让方圆几百米之内都陷入了混沌。
“成了!”弹坑里的常大山眼见得手,兴奋的一把抓下帽子,一扬手臂大声吼道:“冲锋!吹冲锋号!全体冲锋!”
“滴滴哒滴滴……”
军号声中,剩下的三百多号人马,在挥舞着驳壳枪的二连长徐四海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声,密密麻麻地向缺口涌去……
所过之处,铁丝网和鹿砦已经飞到一边,丈余深的外壕也几乎被填平,虚土足有两尺多厚,人踩上去直打晃。
徐四海带着尖刀排刚刚奔到壕边,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率先爬上缺口。
——那是一排长王德成!
他在之前的突击中幸运地躲过了北墙上的重机枪,眼看全排战士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王德成的心都碎了!
爆炸声刚过,他已如红了眼的猛虎一般从弹坑里一跃而出,发了疯似的踩着松软的碎渣第一个攀入缺口。
让他惊讶的是,当他完全暴露在缺口内时,居然没有听到任何枪声!估计敌人被震晕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急速地向前飞奔!可直到他在浓烟中奔出五六十米,依旧没有听到枪声。敌人居然一直沉默着,坐等他们横冲直撞!
不对!敌人不可能这么傻,他们不开枪只能有一种可能——有阴谋!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王德成立即就放慢了脚步,全身高度紧绷。很快,后面的战士就“呼啦啦”地超过了他。
枪声——
就在这个时候,
爆豆般地响了!
而且——
都是排枪。
不但来自身前,还来自身后!
冲在前面的战士,突然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身上爆出一蓬蓬血花,密密麻麻地倒下了一大片。
由于有了准备,王德成瞬间就趴倒在地,他冒死抬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透过尸体的缝隙,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浓烟中,前面又隐隐出现一道内墙,虽不及外墙高厚,却也布满了射孔。飞蝗般的子弹拖着条条火线,“嗖嗖”地迎面射到。
几乎是同时,后面也猝然响起枪声,一连串子弹从缺口两侧的外墙上呼啸而至,立刻把冲进来的战士又打倒一大片!
冲进来的尖刀排一时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进退失据。
于是王成德终于明白了:敌人为什么不开枪!
按兵不动,请君入瓮,前后夹击,一网打尽!
——这,就是中村苦心设计的瓮城战术!
敌人的子弹疯狂地倾泻在王成德周围,手榴弹也开始不断地炸响。
王成德知道,今天,这已经是死地了。可是,死亡的预感却并没有使他束手待毙,相反,倒更激发起了他的血勇!
“同志们!……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人活着……可咱们是老八路,没有孬种!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能像老鼠一样挺了尸!……大伙准备好炸药包,没炸药的用集束手榴弹,我喊一二三,大伙一起上路,行吗?”
一个声音哽咽道:“行!排长,能和你一起上路,是我李虎的光荣!”
“排长!……我周大力也是,既然要上路,我周大力和你一起上,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还有我,四虎子!我也来陪大家!”
“还有我,蒋顺!咱们没有孬种!”
王德成泪如泉涌,摸索着解下腰间的手榴弹,拧开盖,解下绑腿捆成了一团……
随着一声呐喊,几个人同时跃起,玩儿命似的拉燃炸药包猛扑上去,却被前后两个方向上的子弹打得稀烂……
只有一个炸药包投了出去,但它选位极准,准确地落在了内墙后。随着一声巨响,一挺歪把子机枪,连同它的正副射手,连同一小段内墙,全都被剧烈的爆炸送上了天。
……
韩山河刚和前沿阵地通了电话,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指向了六点,远处的土围子已是一片火海,弹雨如织,晃成一蓬蓬耀眼的火瀑布。
内墙已多处被炸塌,攻击部队已攻入内墙。
敌人慌了,纷纷退入后面的砖楼。
那是一幢两层的建筑,楼顶上堆了一整圈的沙袋,虽然没有炮楼坚实,却可以在上边转着圈儿的射击,射界非常清楚。
攻击部队把砖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几次攻击受挫,伤亡不小。
韩山河在望远镜里望得真切,咬牙切齿地道:“他奶奶的!困兽犹斗!唉,抠门的老孙!要是再多支援几发炮弹,早就拿下了!”
他不知道,老一团一共才缴获了八发炮弹,全都给他了。
孟占山的通信员突然闯了进来。
“报告团长!二道岗子来了日军二个中队,营长让我报告,我营不便死打硬拼,已破坏土路约一里地,并埋了十几颗地雷,现在抄小路去打杨家桥车站了。”
“什么?去打车站?”韩山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一秒钟后,他的脸色立即惨白!
“急件呢?”他不相信似的问,语气异常严厉。
“报告团长!营长走得急,只让我口头转达。营长还说,别啃土围子了,他去杨家桥车站发大财给您找补回来!”
“他奶奶的!”韩山河暴怒,一脚踢在战壕上,顿时尘土飞扬,“臭小子!竟敢违我军令,我毙了他!”
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临阵脱逃,简直胆大包天!孟占山是个老手,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可是,这家伙还是这样做了!
韩山河猛然想到:
——娘的!这不奇怪,这种事也只有他孟占山能干的出来!
——这家伙早已劣迹斑斑,来老二团后,几次分派作战任务时其不满情绪都溢于言表,现在终于按耐不住了,又玩起了老把戏。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敢在战斗打到节骨眼上的时候釜底抽薪,自己怎么也没料到,原来打酱油的孟占山,现在倒成了关键角色!
——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后门洞开,前面还胶着着,怎么办?该怎么办?
对于孟占山的使用,他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了,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他处处提防着此人,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唉!说到底,还是他对孟占山的劣根性认识不足,他知道这小子胆大,可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此人竟可以置全局于不顾,置整个特务连和三营的安危于不顾!
唉!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身旁的赵政委也脸色铁青,吼道:“这个混球,搞什么名堂?他这一撤,咱们也只好撤!”
韩山河“呸呸”连声,嘴里“兔崽子!兔崽子!”的骂个不停,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没想到,车站的敌人竟然真出来了,更没想到,孟占山居然一枪不放就跑了,他奶奶的,让这小子给耍了。
——仗打到这份上,已到了节骨眼上。撤?胜利近在咫尺,敌人败局已定,只能做最后的顽抗。可再打下去?敌人的援军一到,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关键的是时间。
——二道岗子距此尚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修好一里的土路再加上排雷,怎么也得花一个多小时,刨去通信员骑马送信的四十多分钟,至少还有五六十分钟,主动权尚在手中,还有时间。
韩山河又推算了一遍,感觉没啥纰漏,于是把心一横,咬牙道:
“不忙撤!再打三十分钟!……
就算是崩了牙,老子也得把砖楼给啃下来!另外,注意喊话,动员敌人投降!”
眼见韩山河决心已下,赵政委点了点头,他了解他的老搭档,一向甚为严谨,他这样说,一定是经过了充分的考虑。
可是,不知怎的,赵政委还是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他提醒道:
“老韩,情况不妙啊!现在敌人困兽犹斗,而且援兵将至,咱们就算拿下土围子也没有多少时间打扫战场了。要我看,咱们还是撤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没必要强打这一仗。”
韩山河用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又捶了捶脑袋,然后平静地对赵政委说:“没关系,再打三十分钟,我已经预留了撤退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