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边压下雾色,朦胧连着远处的山,渲染成黛青一片,烟雨绵绵,缠上了春意。
不知为何,那许家少爷,并没有来。
我被明二公子单手抱在怀里,刚舔顺的毛发,粘上了湿气。
主人怀里抱了束腊梅,站在碑前,一身黑色旗袍,将单薄的身躯裹在大衣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两滴水从主人的下颚落下,打在雾黑的毛领上,又顺间消融。
“月儿……我和啊叙来看你了。”
唔……
月儿。
我倒是不陌生,这应该就是那位与我同名的人了,他们口中的“明家大小姐”。
主人给我取这个名字,大概是……挂缅故人吧。
“啊姐,生辰快乐,近几年我学乖了些,帮着爹打理他的商会,办理钢厂,梨园我也少去了,顾姐姐嫁了人,做了许家少奶奶,但是那姓许的待她并不好,不过姐姐有她的打算,我也尽力帮衬着姐姐,啊姐,你在天之灵保佑顾姐姐一生平安吧,她,实在受了太多苦。”
“好了,啊叙,我真没受苦。”主人抬手擦掉明二少脸上的泪,又将手放在他的背上轻拍,“是我逼他,将我关进阁楼的,我说了,啊叙,我喜欢清净。”
“为什么?既然姐姐想要躲着他,又为何要嫁给他?当年姐姐拿着婚约书,去他许家求来这婚姻,又是为了什么?当时他许家人的脸色有多丑恶,我实在难忘,要不是畏惧我爹,他们许家指不定还要怎么折磨你,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起初,我以为是姐姐真心喜欢他,暗中请来了爹爹,去替你说这门亲事,结果你猜他们许家人怎么说?他们说姐姐你遭过绑架,失了清白,死活不认这亲事,我爹掏了枪拍在桌上,他们那群人才吓破了胆儿,定了日子。”
隔着布料,我的猫耳能清晰的感受到明二少胸腔的震动,空荡的墓地,只有雨声还在继续。
主人弯腰,把手中的腊梅规规整整的放在碑前,纵使是坐空坟,也不见杂草一根。
“啊叙……”
主人没有转身,只是摸着那碑,兀自说着。
“我爹娘去世的早,顾家也随着败落,明伯伯把我接进明家,给了我锦衣玉食,和你们姐弟一起生活,当年……没把你啊姐从船上平安带下来,是我的错,我是个知恩的人,她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断然会保你后半生无忧。”
雨声渐大,明叙将手中的伞,偏向前方,盖住那瘦弱的身影,主人顿了顿,喃喃开口。
“明家走的是旧社会的商业路子,现今而言,已经开始被淘汰,许家的家业倒是越做越大,他们与洋人开的厂子吃了不少油水,走的是新社会那套,多少有些不干净,到时候你接手,要多留意,做生意七分圆滑,三分正义,但求问心无愧便好。”
“等等……”明叙有些不明所以,“姐姐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接手之后'?”
“过些日子,他们许家要见些血,那么庞大的产业,没人管,交给你,我比较放心。”
“姐姐?”明叙彻底呆住了,“是要动手了吗?可……姐姐这双手,不能脏,姐姐要他们家破人亡吗?需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替姐姐做。”
明叙眼中的慌乱藏不住,直觉自己被隐瞒了什么。
“啊叙,我答应了你姐姐,要好好照顾你的,自然会把你保护的干干净净,我顾家人,也是有骨血的,杀几个畜生而已,没什么的。”
“姐姐……”
“啊叙还记得三年前我被绑架吗?”
“记得,我带人赶到的时候,姐姐刚从里面逃出来……满身是血”那天的场景仿佛俨然在目,明叙有些痛苦,不想再多回忆。
“是我让他们绑架我的。”
我抬起耳朵,和明叙一样惊愕,偏了偏脑袋,混混沌沌的想不明白。
“我派人联络了他们两个,告诉他们,绑架我,明家会送来相当丰厚的赎金,到时候赎金我们对半,顾家没落,我需要钱,他们还是谋生的伙计,惹了道上的人,也需要一笔钱财躲去海对岸,他们没犹豫多久,就信了。”
“所以,姐姐就派人给了他们钱,让他们来绑架你?可姐姐当时并不缺钱,你这么冒险,又是为什么?万一他们伤了你,或者杀了你,怎么办!?”
“我带了枪,假装被他们绑了后,趁他们睡觉,我给了其中一个人一枪,不至死,他的同伙拿了刀,要过来和我拼命……我用枪指着他,让他杀了那个挨了枪的人,他就可以独吞那份赎金,金钱的诱惑,谁又能挡住呢?我拿着枪,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们为了钱财,相互拼命,然后躺在血里,苟延残喘,磕头求我饶命。”
起了风,刮在树间,空中剩下呜呼残响,明叙僵住了身体,觉得固有的认知,正在被狠狠打碎,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冷。
“点了过夜用的火堆之后,火势撺的很快,他们浑身是血,拖着残缺不全的肢体,爬过来抓着我的衣服,求我给他们一条生路。我多善良啊,扔了些干草进去,好心的替他们关上门,在屋外听着他们求救的惨叫,随着大火,一点点被吞噬殆尽。”
“姐姐这么干净……不可能,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姐姐,你在撒谎对不对?”
“啊叙,这世界,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一样。”
“不……不是的,姐姐……”
明叙拼命摇头,显然固有的认知,已经消化不了今天所听见的一切。
“那不是我第一次沾血,但也费了些心思,我想送他们下地狱,他们便不能活,所以前前后后预谋了半个月,下一个,是许家,有些棘手,所以我准备了三年。”
明叙到底跟着父亲闯荡了些年岁,倒也不笨。
“难怪姐姐当年一定要嫁进许家,能够做许家少奶奶,又可以不与许少朝夕相处的办法,就是躲去阁楼,对不对?所以姐姐当年自杀,也是做戏,放任流言说你得了疯病,让许少顾不得许家长辈施压,将你关起来,对不对?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些?”
那单薄的身影颤了颤,轻柔地抚上墓碑,将额头抵了上去。
“因为……害了你啊姐的人,一个都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