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食品集序
夫君子底宁[1]区夏[2],宣猷[3]理人[4],必经之广大以建体弘则,纬之密微以窒隙坊流,然后远抚长驭,功施无匮,成业愈固而耿烈不渝也。是故统凡理顺,犹勤思逮乎米盐;迪哲宪古,而采听兼乎舆诵[5]。岂其务驰惊于博异,覃[6]极乎幽迥[7],苟以徇物[8]华众[9]为哉?固爱人之诚,忧深虑远,有介其中,而弗能以已。此大中丞苏公《食品集》之所以刻也。
公之抚辽也,敦本节用,劝行敏业,图长治,绌旧俗,明孝弟贞顺之教,正丧纪婚姻之节,家警侈佚[10],人作廉隅[11]。而后饬群吏,明庶功[12],考圉校[13],稽军实[14],殪戎丑[15],绥附属,勋伐既盛矣。然犹昧旦丕显[16],日兢兢讲于乂民[17]之政,而下之诸司劝为之,相如弗及焉。此集不知辑者为谁,而公有取之辽地鄙民,固以其牿其闻见、瞢[18]于避违也,故欲布之人人,使胥教诲,以去其瘥札[19]夭昏[20],而跻之于和平考老。呜呼仁矣!此岂非爱人之诚有根其心而不能自已者邪!先是乙卯秋,胡人拥众伺便塞下,畿辅震动,辽师尽入卫,公亦奉诏抵关候声援。虏窥隙蹈虚,大入锦义,事急甚。公隃度[21]数百里之外,授策群校。群校奉以有勇,驰檄劳军,士无不奋臂争首敌卒,用留余疲兵,退数万之虏。当是时,微公,辽几殆。其后数月,复入,复大克获,胡益创矣。夫虏患岁有,而空边实,备[22]内地。后所缓,奉所重,去年之事诚不再之计也。辽人岌岌,自以忧死不给,岂望有功哉。既卒获而后知公之生我也。辽人知公之生之,而不知所以生之,不在摧锋破敌之时,而在无事安养之日也。夫正德厚生,人畀[23]而岁益之,所以维其心而决其气者,固有日矣。闻之他陲,士或不足半菽[24],而此余粟谷;妇人以尺布盖形[25]秣马,而此乃曳缣帛[26]。夫甘食美衣,无死亡之患,辽人之所以德公也。生于锋镝水火之中,而患在美疹[27]腊[28]毒之内;谨于虎豹螫蠚[29]之御,而忽乎蜂虿[30]蓟芥之防。凡民之情,公之所以忧辽人也。忧之诚则虑广,虑广则无遗纤细。食异之戒,提耳之教,独可少乎哉?昔者周公之相也,戡祸乱,成太平,爰道郅隆[31],然而品节之详,入于眇忽[32],至乃芹茆[33]蚳[34]蜃[35]之微,醯臡梅藙[36]之用,鱼乙[37]鳖丑[38]之去,牛庮鸟郁[39]之察,罔不示训。世儒或疑非周公书,而不知盖博取诸人用,备王官之一守,诚虑患广而为防微也。公学深于探圣奥,文彧[40]于徽[41]帝猷[42],治纲宏钜,条理栗密[43],即一日晋陟[44]朝右[45],于訏谟[46]弘化、润色洪业有豫矣。然应元尤乐道是刻者,谓公之道大,而其心无不在民也。王充有言:七月之诗,小大教之,人性不可恣故尔。呜呼,是公之意也!夫是公之意也,夫书昉[47]授工参议赵君介夫,佥事桑君蓁、朱君天俸议刻,故不可不志。谓应元登进尝忝公后,宜执役于是乎序。
嘉靖丙辰[48]孟夏[49]吉旦[50]云南布政司右参政前辽东苑马寺卿[51]
安次[52]许应元顿首谨序
[1]底宁:安宁;安定。
[2]区夏:诸夏之地,指华夏、中国。
[3]宣猷:亦作“宣犹”。明达而顺乎事理。
[4]理人:治理百姓。
[5]舆诵:众人的言论。
[6]覃(tán谈):深广。
[7]幽迥:深远。
[8]徇物:曲从世俗,追求身外之物。
[9]华众:同“哗众”。
[10]侈佚:奢侈、放荡。
[11]廉隅:边为廉,角为隅。喻品行端方,有气节。
[12]庶功:各种事功。
[13]圉校(yǔjiào雨教):指养马等边事。圉,养马。校,支木为栏格以养马。
[14]实:物资,器物。
[15]戎丑:戎狄丑虏,旧时对少数民族的蔑称。
[16]昧旦丕显:天不亮就起床思考光大德业之事,常形容为政勤勉。昧旦,天将明未明之时。丕显,显扬,光大。
[17]乂(yì意)民:治理百姓。乂,治理。
[18]瞢(méng萌):同“懵”,目不明。
[19]瘥札(cuózhá痤扎):因疫疠诸病而死。小疫曰瘥,夭死曰札。
[20]夭昏:夭折,早死。
[21]隃度(yúdù鱼杜):遥测。
[22]备:通“惫”。
[23]畀(bì币):给予。
[24]半菽(shū书):谓半菜半粮,指饭食粗劣。菽,豆。
[25]盖形:遮蔽身体。
[26]缣帛(jiānbó间拨):泛指贵重的丝织品。缣,双丝的细绢。
[27]疹:病。
[28]腊(xī西)毒:极毒,毒性很强。
[29]蠚(hē喝):蜂、蝎子等用毒刺蜇(人或动物)。
[30]虿(chài):蝎子一类的毒虫。
[31]郅(zhì至)隆:最为隆盛。
[32]眇忽:微茫貌。
[33]茆(mǎo卯):莼菜。
[34]蚳(chí迟):蚁卵,古时或做酱,供食用。
[35]蜃(shèn肾):大蛤。
[36]醯(xī西)臡(ní泥)梅藙(yì易):泛指各种调味料。醯,醋。臡,杂骨肉酱。藙,《礼记正义·卷二十八·内则第十二》:“郑氏曰……藙,煎茱萸也。”《礼记正义·卷二十八·内则第十二》:“三牲用藙,和用醯,兽用梅。”
[37]鱼乙:指鱼目旁呈乙字状的骨头。《礼记正义·卷二十八·内则第十二》:“郑氏曰……乙,鱼体中害人者名也。今东海鰫鱼有骨名乙,在目旁,状如篆乙,食之鲠人不可出。”
[38]鳖丑:《礼记正义·卷二十八·内则第十二》: “郑氏曰……丑,谓鳖窍也。”《本草纲目·介部》“鳖”条:“藏器曰:《礼记》食鳖去丑,谓颈下有软骨如龟形者也,食之令人患水病。”
[39]牛庮(yóu游)鸟郁:泛指食物的气味。庮,朽木的臭味。郁,香气浓烈。
[40]彧:文采焕然。
[41]徽:使美好。
[42]帝猷(yóu游):帝王治国之道。
[43]栗密:谨严,缜密。
[44]晋陟(zhì至):晋升。陟,登高,喻为晋升、进用。
[45]朝右:位列朝班之右。指朝廷大员。
[46]訏谟(xūmó需磨):重大的谋略。訏,大。谟,计谋,策略。
[47]昉(fǎng仿):适。
[48]嘉靖丙辰:嘉靖三十五年(1556)。
[49]孟夏:初夏,指农历四月。
[50]吉旦:农历每月初一。
[51]苑马寺卿:明代官职名,从三品,后该职参与地方军政事务,兼兵备衔。苑马寺,明朝马政机构。
[52]安次:今河北廊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