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与译制片结缘

第一个选择没能成功,我只得把逃避高考的希望寄托于另一个可能的选择,而且这个选择,既是我一生的爱好,更和我现在从事的职业有点儿关系,那就是当配音演员。

我从小声音就很洪亮。小时候我就是大块头儿、大嗓门,再加上因为遗传到了父亲在语言方面的天赋,我的普通话在上海人当中也算是相当标准的。因此,我从中学开始就一直有一个特别的兴趣爱好—读报纸,或是跟着广播念新闻。

老师发现我在这方面有特长,也非常支持。“文革”时期上课经常要读《毛选》、读语录,我总是老师们心目中的第一人选。“文革”结束,《毛选》不读了,那就让我领读语文课文、晨读。总之只要是张嘴的工作,我都是班里的不二人选。

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1976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等国家领导人相继去世。那段时间,广播里循环不断地播放由夏青、陈醇这些老一辈播音艺术家们播报的讣告、悼词、治丧委员会名单等。那时的我年仅13,在沉痛哀悼之余也会有意识地对照着报纸,跟着广播里播音员的播报一起读。

那个时候,夏青老师、陈醇老师都是我的偶像,我就像是一个小追星族一样,疯狂迷恋他们的声音,不但喜欢,而且还模仿,反复推敲,拿捏两位老师的发声、吐字方法,播报时的风格技巧,时间长了,也算是模仿得颇有几分相似。特别是学夏青老师的声音,那时的我可是非常有自信的。

于是,每时每刻,每当我拿起一张报纸、一本书,乃至看到布告栏里的一张通知,我都会张开嘴去大声朗读。久而久之,我就练成了极快的看稿速度和极强的识稿能力。这也为我后来主持节目,打下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基础。

而比起播音,当时的另一种语言艺术—译制片配音更令我心驰神往。

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看电影。最先是跟着父亲一起去看,然后和同学们一起看,直到现在我都依然非常喜欢看电影。当时国产电影的数量非常有限,能看到的好电影差不多都是国外的,因此在欣赏电影精彩剧情的同时,我渐渐被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配音艺术家们惟妙惟肖的配音深深吸引。

那时候总觉得,电影配音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他们的声音总是那样迷人,而且与电影中的角色形象完美贴合,又生动、又洋气,让人觉得外国人说话就应该是这样的。那一段时期,真是对译制片如痴如醉,像是《佐罗》《简·爱》《冷酷的心》……这些译制片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里面的台词、旁白几乎都能背下来。

在这其中,最让我着迷的同样有两位明星—毕克和邱岳峰老师。我对这两位配音大师的迷恋程度简直能与现在青少年“哈韩”的劲头儿有得一拼—他们就是我心目中的上帝,无限敬仰、无限崇拜的目标。继而我就觉得,如果我也能像他们一样成为一名配音演员,那简直是一件无上荣光的事情。

于是,我就缠着我母亲说,我要去搞配音。那时因为我成绩不是很好嘛,所以父亲也没有明确反对。但是我家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关系,上译厂的“大门”究竟该怎么“进”,简直是毫无头绪。后来好不容易,母亲通过一个病人家属的朋友……总之是绕了好几层关系,可算认识了一个上译厂的工作人员,再通过他的关系,找到了当时的配音演员翁振新先生。

第一次见到翁振新老师,他让我随便选一段电影片段的台词念给他听。于是我就挑了一段我最喜欢的、最有自信的,像模像样地念了一遍。

听过之后,他思考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你的声音确实不错,要当配音演员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干我们这行,你今天干也可以、明天干也可以,专业干也可以、业余干也可以。但首先你应该先去上大学,学好文化才是最重要的……”

翁老师的这番话,再一次击碎了我逃避高考的小算盘。既然连专家都“否定”了我的想法,我只得老老实实读书,恶补数学、物理,先努力考上大学,再考虑其他的兴趣爱好。

事实上,即使在我考上大学之后,我对译制片配音依旧痴心不减。借助父母、朋友以及一切可能的社会关系,我四处托人,几乎是削尖了脑袋拼命想往译制片厂挤。后来也确实给我找到了一些机会,我就时不时跑去那里去看看,在这过程中,必须要感谢我从母亲身上继承到的交际能力。译制片厂里的老师们都不讨厌我,甚至有时候运气好,还会给我一两个“跑龙套”的角色配配。每当碰到这样的机会,我更是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同时,对于我心中那两个念念不忘的“偶像”—毕克和邱岳峰老师,我这个超级“追星族”更是想尽办法,在上译厂里寻找他们的印记。邱岳峰老师早在1980年就过世了,未曾得以一见;但与毕克老师的见面机会就比较多了。

记得那已经是在1990年后了,毕克老师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长期住在瑞金医院的高干病房接受治疗。那时我正好在瑞金医院实习,能够轻易地在医院各处行走。再加上我还在电视上主持一些节目,也算有一点小名气。我便借助这两方面的便利条件,经常跑去高干病房看望毕克老师,在他人生的暮年也算是与他结下了一段缘分。

毕克老师看过我主持的节目,他也知道我非常喜欢配音艺术,时常会去译制片厂玩儿,所以老爷子对我一直宠爱有加。即便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期,已经不怎么能说话了,他仍然在病床上为我创作了一首小诗。诗写在一张小纸条上,语言很直白、很朴素,内容主要就是他对我的印象以及对我的期许。当时我拿到的时候非常兴奋,一直珍藏着,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给弄丢了,找不着了……

高中时代

后来,我开始做《可凡倾听》,重新回想起了这件事情,愈发觉得无比后悔,不禁慨叹那时的我实在太过年轻,没能察觉那张纸的分量。只有到现在,当我深切感受到老一辈艺术家的离去对所有后辈、对整个时代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并试着用《可凡倾听》去尽可能地挽留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精神的时候,才真正地发现,当年那个把纸条弄丢的我,是有多么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