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偶遇温可铮

还有一个艺术家,同样也是我在“文革”期间认识的。

我那教我弹琵琶的姨父是在上海音乐学院工作的,因为他的关系,我经常会去音乐学院玩儿。有一次,我正在校园里瞎逛,忽然听到一个浑厚而有磁性的男声在唱歌。歌声轻轻的,不是那种放声歌唱的声音,更像是在哼唱。唱的歌曲也很“应景”,俄国作曲家穆索尔斯基创作的一首讽刺歌曲《跳蚤之歌》。顿时,我被这迷人的声音吸引住了。循着歌声找去,看到一个老伯伯正在低着头扫地,歌声正是从他的口中传出的。

当时我很好奇,怎么一个扫地的老头儿唱歌都那么好听呢?我干脆停下脚步,站在他身边听,他也没注意我,继续唱他的歌,扫他的地。等他扫完地准备离开了,我一下子跑到他面前,对他说:“你唱歌真好听,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回答我说,他叫温可铮,说话的声音同样浑厚而有磁性。

回到家里,我把在音乐学院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告诉我说:“那个温可铮可是赫赫有名的歌唱家,我也是他的歌迷呢!”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就这么个扫地的老头qt,竟然是了不起的歌唱家,还是我父亲的偶像!于是,我心中就留下了一个念想,总觉得今天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温可铮

备注:温可铮,中国著名男低音歌唱家,生于1929年,逝于2007年。

温可铮生于音乐世家,10岁时曾获得“北京市天才儿童音乐奖”,后考入南京国立音乐学院声乐系学习。先后师从于著名俄罗斯籍声乐教授苏石林和保加利亚声乐教育家契尔金。毕业后,先后担任南京金陵大学音乐系教师、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

1957年,温可铮赴莫斯科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欢联节古典歌唱比赛,获得银质奖章,同年,他又受苏方邀请,在苏联国家唱片公司录制个人唱片。这也是新中国音乐家录制的首张个人专辑。

当时的温可铮老师也在“文革”中被“打倒”了,不能教书,不能唱歌,只能在学校里做勤杂。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放下自己的声音。他在读书读报的时候练声,在打雷下雨的时候跑去郊区唱歌,在去工厂劳动改造的时候给工人唱歌……抓住一切可以唱歌的机会来保持自己的嗓子。现在想来,在音乐学院扫地的时候哼歌,也是他在那个特殊年代保持声音的一种途径吧。

后来,我做《可凡倾听》,温可铮老师是我计划采访的首批嘉宾。在与他访谈的时候,我还特意向他提起了当年在音乐学院里的那一次偶遇。虽然他已经忘了,可因为有这么一段故事,所以我总觉得那次的采访,于我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是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

那一回的采访,有两个细节令我印象很深。

首先,我问他对“三大男高音”来中国开演唱会怎么看,温老师的回答毫不遮掩当下的浮躁之风。他说,在他看来,多明戈、帕瓦罗蒂这些世界知名的男高音歌唱家,他们来中国开音乐会,都是失败的,因为他们练得少,没把中国的歌迷当回事。“这叫走穴,国际走穴,这个绝对不行。艺术哪能这样干呢?”

面对被国人奉为“神明”的世界三大男高音,也只有温可铮这位10岁被称作“天才儿童”、75岁仍在举办独唱音乐会的大师,才有资格、有胆量提出如此尖锐的批评。

还有一个细节。在采访中,温可铮老师无意间讲了这么一句话:“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记者来过我家了。”听了这句话我顿时觉得一阵心酸。整整一代伟大的艺术家,被一个错乱的时代挥霍了他们最美好的青春,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又被另一个浮夸的时代遗忘了他们的最后光芒。如果,他们出现在一个稳定、安康的时代,将获得怎样伟大的成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