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既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知娃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的将那散落一地的锅贴饼子捡拾起来。门外依旧是嘈杂的忙碌声。这会儿正是饭点,传菜伙计的吆喝声不时的回荡在后厨间。
屋外的走廊里,伙计青山正低头攥着抹布一步一步后退着擦着地面,见知娃提着行囊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这......你这是?”青山误以为勺把头向知娃下了逐客令,想问个清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俩娃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眼都是晶莹的泪花。
“这是......这是要走哇?”青山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话。
知娃没说话,提着行囊呆立着,一个十来岁的的娃娃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能怎么样呢?怪只怪自己把县城的生活想的过于美好,想象和现实本身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农村郊外田埂里无忧无虑的安闲舒适,瞬间又变得那样的急不可待。可是,离开爹爹的指引,幼小的知娃连回村的路都分不清了东西南北。他又能上哪儿去呢?
他突然想到满仓哥,如果刚才的遭遇放在满仓哥身上,想必一定会同那勺把头扭打到一起。满仓哥必然会瞪大眼睛,甩开膀子冲着那凶神恶煞的勺把头叫喊着:“来啊!来啊!看小爷不弄死你!”想到这儿,知娃委屈的眼睛里,隐隐的露出一丝笑意。
知娃摇摇头算是回应了同他一般大小的青山兄弟。
“能不能留下现在还两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找个落脚之地。”娃儿自有娃儿的想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如果满仓哥在,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伙计青山显然是没有领会知娃当下的想法,晶莹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不解的疑虑。见这知娃提着铺盖卷儿,刚要伸手去接。正在这个当儿,勺把头却不知不觉的出现在了走廊尽头。见俩娃儿站在一起傻傻的发愣,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顿臭骂。
青山寡言,见状连忙俯下身去继续擦拭地板,知娃呆立着嘟着嘴巴不知如何应对。
“你!”勺把头声音厉声颤抖着伸手指着知娃,接着道:“瓷不愣丁的,挺着弄啥!”
知娃往边上挪了挪腿,实在不知道该咋办,泪眼憋屈的差点儿又流出眼泪来。
勺把头见状依旧没有好脸色的瞪大眼睛怒视着失魂落魄的知娃,打知娃身边路过的伙计、师傅都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知娃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俩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瞪着你僵持着。
“过来!”勺把头冲着知娃吼了一嗓子,径直往前厅方向走去。呆立着的知娃见状,匆忙提了铺盖卷跟上。绕过前厅出了正门,不一会儿就来到酒楼的偏房。红漆脱落的斑斑点点的木门扇并没有上锁,门一推开,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间琳琅满目的杂物间。缺了口的大海碗,裂了缝隙的烧酒盘......琳琳琅琅的塞满了十多个大箩筐。箩筐堆叠着,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堵墙。
“这是你的窝儿!”
顺着勺把头手指的方向,靠里墙边用木桌搭起的铺位上,正孤零零的蜷缩着一床破旧但也不算邋遢的铺盖卷儿,显然有人已经住上了。杂物间不大,收拾的倒也算规整。
“桌椅板凳,收拾一下,能用的先凑合着用。”勺把头没有动怒,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槛边上的知娃。走上前去将知娃手上提着的铺盖卷一把抢过去,一甩胳膊丢在了靠墙的床铺上。
“那是青山的,青山是我的娃,你俩就住这屋!”话语间难得些许语重心长。
见勺把头没了火气,知娃低声允诺着。急忙紧着步子跑过去收拾起了床铺。
勺把头并没有离开,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靠着屋子中央的红木柱蹲下身子,自个儿在掌心啐了一口口水搓起了烟卷来。
“娃娃儿,叫个啥?”勺把头怔了一下抬头问话。
“成自知!”知娃转身回答,爹走的时候特别叮咛过,无论谁问,一定要报上官名,免得记错了公分,月末领不到工钱。
“成自知!好名,好名字。”勺把头自言自语的称赞着,咂了几口烟卷,袅袅的烟圈围绕着头顶打着转儿,满满的向屋外扩散。
“叔,钱掌柜的在吗?我想见见他?”知娃小心翼翼的靠近勺把头,这也是德福临出门的时候留下的话,让娃儿抽个时间好好的谢谢先生的恩情。
“你叫我啥?”正咂着烟卷的勺把头眼睛一愣,注视着知娃的眼珠子瞬间瞪得又老大。
“我......我......”知娃低着头抠着手不敢在说话。
“瓜娃子,这是啥地方?整个花州县城产业最兴人丁最旺的关中大酒楼,别一口一个叔的。我可不徇私情!”勺把头这是厌恶知娃叫他“叔”。
“对了,你跟那钱老板啥关系?”勺把头愣愣的问。
“学生!”知娃小心翼翼的回话,看得出勺把头对钱老板的事儿格外上心。
“学生!”听完知娃回话,勺把头苦笑着接着道:“左一个学生,右一个书生。他钱老板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欺负人哩嘛!一个个生瓜蛋子往进塞,这活咋干!咋干!”一生气,哆嗦着嘴唇子径直出门而去。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爹也经常挂在嘴边,知娃不明白读过书的娃儿为何就这样遭人厌嫌。
一切收拾妥当,没有指示,知娃也不敢轻易出门,在屋子里徘徊着时不时的望一眼窗外。眼看着日头缓缓落山,不争气的肚子又开始咕咕的瞎叫唤。娘带的锅贴饼子还在,知娃却不敢轻易的拿出来。如果再被那脾气暴躁的勺把头瞧见,还不一股脑儿给扔到大街上去!
知娃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坎坷折磨。只清楚的记得,爹走的时候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静下心,别理他任由对方去啰嗦,你不理他,他自个儿自说自话,说得多了也就没了味儿了,说累了自然而然的就闭上了嘴,这个时候再说几句好话把没做好的事儿做好,事儿也就算成了。”这是德福凭借自己摸爬滚打的经验总结出来的为人之道。
正朦胧间,房门一打开。正是青山进了门,见知娃在阴暗的房间里呆坐着,连忙点了油灯递上了热乎乎的油酥饼。油酥饼用黄皮纸包裹得严实,接到手里还热乎的直烫手。
“我爹让带给你的!快吃!”青山笑嘻嘻的凑上前指着知娃手上的饼子。
长这么大,知娃这是第一次面对香喷喷的油饼子,尽管在镇上街道也有所耳闻目见。没吃过也不会刻意的往饼子的事儿上去想。当这油乎乎的热饼子真真切切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内心却一丁点儿兴奋,哪怕一丁点儿的进食的欲望激情也没有。知娃又想家了,多么希望自己能插上翅膀像鸟儿一样扑闪着飞回家。饼子有三个,爹一个,娘一个,小喜鹊一个......两行热泪不由得簌簌的滴落下来。
“咋了嘛!”青山见知娃傻愣着不说话,也不吃饭光盯着几个饼子发呆。凑近一看见腮帮子上长长的两行眼泪正往下淌,“都怪我爹,自个儿犯了错把火气都撒在了你身上!”青山埋怨着他爹,伸出手轻轻的擦去知娃脸上的热泪。
俩娃儿相视一笑,嬉闹着吃起了大油饼。美味可口的油酥饼。
“勺把头,犯啥错了?”知娃嚼着饼子,接着青山的话问道。
一听这话,青山探出脑袋左右扫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凑近知娃的耳朵嘀咕了起来。
原来:前几日县长派人传话,说是省城有个大官前来视察,接风宴安排在了咱这儿。那当官的是个四川人,喜辣,县长建议搭个火锅。随从的人多,鸡鸭鱼肉羊肉片子,时兴素菜,酱汁蘸料,熬红油炸香料。好家伙!五六个人整整忙活了两天才备好了所有食材。
县长陪着客人吃的是津津有味席间笑声连天,吃到一半,酒喝得正酣,这时后厨正准备着水果拼盘,那大官吃的兴致正浓,汤汁却不够用了,县长便吵吵着让赶紧加汤。大半锅的牛骨汤正架着柴火炖着,勺把头低着头正在给水果拼盘雕花造型。偷了个懒,便招呼着一旁打下手的新伙计赶紧提了长嘴铜汤壶去加汤。
这伙计对后厨坏境不熟悉,窜东窜西的愣是找不见盛汤的长嘴铜壶。外面催的又紧,勺把头性子倔,骂了伙计几句。原话好像说的是:“活人还让尿憋死了,壶找不到,盆子是用来撒尿的!”
这伙计挨了骂,在后厨穿梭了半天盆子也找不到,怕挨骂,又不敢躲闪。一回头见杂物间刚从莲藕地里回来的王老头正打着赤脚在屋子里换衣服。墙边正放了口热气腾腾的铁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端着往外跑。穿过大堂,正要到后厨去洗涮了盛汤,不料迎面正碰上县长举着酒杯大呼小叫的呵斥着加汤。
伙计还没回过神儿,县长自个儿就上前一把抢过盆子,将那一盆子老王头的洗脚水一股脑儿的倒进了桌上的火锅里。一桌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喝着酒猜着拳。县长一筷子下去捞出了指甲,愣着瞪大眼珠子吓得不敢说话。省里来的大官,喝多了不时的拉着县长的手给敬酒夹菜。县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吃到最后脸涨得通红。客人还没出门,就回过身来一脚将那端盆的伙计踹翻在了饭桌前。
众人目瞪口呆,站在门外的王老头,一看惹出了乱子,鞋都没顾得上穿就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