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谓词的涵义与意谓
以上讨论谓词是与专名结合在一起进行的。以上举例也是以专名起始的句子,或者说是含专名的句子。因此可以说,以上关于谓词的说明借助了关于专名的说明,比如,句子中去掉名字所剩下的部分。含有专名的句子在语言中有很多。但是,语言中也有大量句子不含专名。比如“哲学家是聪明人”,“水果是有营养的”。句子图式1明显不适合这样的句子,对这样的句子及其谓词需要重新提供说明。
前面曾经说过,句子图式是可构造的。句子图式1只是基于句子图式0构造的一个图式,还可以继续构造其他图式,反映并揭示其他不同的、更为复杂的句子情况。以“哲学家是聪明人”这个句子为例。句子图式1不适合它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构造出适合这类句子的图式。问题在于:句子图式是相通的,因而句子图式1中关于谓词的说明应该保持不变。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这是因为,句子图式可以不同,但是,关于句法和语义的说明应该是一致的。谓词是一个句法概念,因为关于它的说明应该是一致的。认识到这一点也就可以看出,句子图式1中的谓词带有哪些特征和性质,比如它带有空位,是不饱和的,需要补充的等等,在新的句子图式中它依然会带有这些特征和性质。区别仅仅在于,句子图式1有专名,新构造的句子图式没有专名,因此会有相应的变化和区别。
我们曾经说过,构造句子图式是为了更好地认识句子与句子所表达的东西。因此这里我们可以借助句子图式来考虑这个问题。假如我们根据“哲学家是聪明人”这个句子构造一个句子图式,则大致如下:
或者
这两个图式的区别仅在于后一个图式以逗号的方式增加了一个谓词。日常表达中一个句子中谓词的数量可以有一个、两个或更多个。比如“事物是发展变化的”有一个谓词,“哲学家是聪明人”有两个谓词,“英雄爱骏马”有三个谓词。如果愿意,人们可以通过逗号给出并列的谓词。但是也可以不加这部分,一如句子图式*,以此我们可以认为句子中只有谓词,把它既可以看作一个,也可以看作两个或多个。这样我们可以针对谓词进行讨论,而不必针对具体几个谓词进行讨论。但是从句子图式**可以看出,谓词是并列的。这一点通过句法符号“,”显示出来,后者与“/”是不同的。很明显,句子图式*与句子图式1的区别在于没有专名,因而在涵义和意谓层面也没有相应的部分。
从语法角度说,“哲学家是聪明人”是一个主系表结构的句子。其中,“哲学家”是主语,“聪明人”是表语,“是”乃是系词,把“哲学家”和“聪明人”联系起来,形成后者对前者的表述。这样的语法结构是清楚的,意思也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它的句法是什么。前面说过,谓词是构成句子的基本要素。因此这里具体的问题是,在这样的句子中,谓词是什么?
谓词不是名字。而“哲学家是聪明人”这个句子显然没有名字,因为“哲学家”和“聪明人”分别是一类事物的名字,而不是单个事物的名字,因此,它们都是谓词。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说。“亚里士多德是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是聪明人”,其中的“……是哲学家”,“……是聪明人”是谓词。因此从句法的角度说,“哲学家”和“聪明人”都是谓词。虽然从语法的角度看“哲学家”是主语,但是用弗雷格的话说,这依然掩盖不住它的谓述特征。
谓词的主要特征是带有空位。因此“哲学家”和“聪明人”这两个谓词也应该带有空位。这表明,谓词是不完整的,需要对谓词进行补充说明,这样才会构成完整的句子。从前面的说明可以看出,谓词的空位是通过消去句子中的名字而留下来的,因此应该以名字来填充,因为这里本该是名字的位置。眼下的句子中没有名字,因而无法用名字来填充谓词。因此我们需要一种替代办法,以与名字相应或可以代表名字起作用的表达式来填充谓词。句子图式1表明,名字的意谓是对象,而对象是个体的东西。因此,这里能够替代名字的表达式也要具备这样的特征:表达个体的东西。“一个东西”就是这样一个表达式,它表示个体的东西,同时又不是名字。用它来填充这里的谓词,就分别得到两个句子:“一个东西是哲学家”,“一个东西是聪明人”。在这两个句子中,“是哲学家”和“是聪明人”的谓词形式是非常清楚的。补充了“一个东西”之后,则使它们分别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子。由此我们得到了“哲学家是聪明人”这个句子中两个谓词的句法。再把它们联结起来,就会得到整个句子的句法:比如“一个东西若是哲学家,则它是聪明人”;“一个东西是哲学家并且是聪明人”。可以看出,这样一个句子的句法形式可能不止一个。句法形式不同,语义自然也是不同的。这也就说明,日常语言的表达是有歧义的。认识到这一点,也就可以看出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
如上所述,“哲学家是聪明人”这句话的语法结构是清楚的,意思也是可以理解的。而这里又说它的句法形式不止一个,它的表达是有歧义的。这不是有些矛盾吗?借助句子图式*可以说明这里的问题,同时也可以看出,在分析语言与语言所表达的东西的过程中,句子图式所起的作用。
首先,“语法结构清楚”,指的是语言层面,因此是句子图式*的第一行。“意思可以理解”,指的是语言所表达的东西层面,亦即涵义层面,因此是句子图式*的第二行。从这两行可以看出,“哲学家是聪明人”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它符合语法,我们也可以理解。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在第三行了,即意谓层面。
根据句子图式1的说明可以看出,概念是一个函数,带有一个空位,因而是不完整的。这样它就没有真值。所谓“概念是一个其值总是一个真值的函数”,指的是它被填充之后会获得真或假这样一个值。当然,若是没有这样的填充,它也就不会有真或假这样的值。而句子图式*恰恰表明,其中的概念没有这样的填充。这是因为,由于句子中没有名字,因而不会有名字所意谓的对象,也就没有概念与之匹配的对象,因而概念是不完整的,所以不会产生真值,即不会有真假。
这一点在这个例子是明显的。我们肯定可以理解“哲学家是聪明人”是什么意思,但是当问及这个句子是真的还是假的时,我们就会发现问题,因为不知道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如上所述,这句话大概可以有“一个东西若是哲学家,则它是聪明人”这样的意思,也可以有“一个东西是哲学家并且是聪明人”这样的意思。究竟是哪一种意思,仅从字面上是无法确定的。因此我们说它是有歧义的。也就是说,不考虑真假,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而一旦考虑真假,问题就来了。或者,只有在考虑真假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确定的。现在我们看到,一方面我们认为理解它,另一方面我们又认为它是有歧义的,而且这两个方面并不矛盾。一如句子图式显示的那样,它们不在一个层次上,因而不是同一层次的问题。
认识到这一点,也就可以认识到弗雷格区别涵义和意谓的重要性。他说:“为了句子的涵义,可以只考虑句子部分的涵义,而不考虑它的意谓”,“正是对真的追求驱使我们从涵义进到意谓”。[29]根据前面的分析,我们则可以说,当我们说理解一个句子的意思时,指的是我们明白它的涵义。这时我们可能会认为这个句子的意思是清楚的,没有什么问题。而当我们进一步询问它的真假时,我们可能会发现,它的意思其实并不是那样清楚,因为我们无法确定它的真假。这样一种思考反过来也给我们一个启示:从真假出发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一个句子的涵义,因而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一个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看到,“哲学家是聪明人”这个句子有上述两种意思。即使把它们看作是该例句的意思,我们仍然无法确定它的真假。这是因为,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东西若是哲学家,则它是聪明人”与“一个东西是哲学家并且是聪明人”这两个意思是不同的,但是我们至多只能说明它们的涵义不同,我们依然无法说明它们各自的真值。由此也就表明,句子图式*不是我们所需要的,因为它不能帮助我们达到关于真的认识。为了认识上述例子及其相似句子的问题,我们还需要构造其他句子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