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发疯的茶会（十五）

“你说什么？！”

不曾料到易天枢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少女，惊讶地睁大双眼。

“只收留两个女生的话，巴萨耶夫就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了吧？”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顾美星的阻拦，少年继续用铿锵有力的声音与莎夏周旋。

“我知道这是一个不情之请，但外界对她们两个女孩子人家而言实在太危险了，我不能再带着她们一起冒险……只有两个女孩子而已，用不了你们多少东西，就当作看在上帝的份上，大发慈悲一下，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光是这样的条件，也许还不足以让对方改变心意。

因此——

“我可以连这个背包都不要，如果还不够的话，这把枪……这把枪都给你们，只求贵方能收留她们两个……”

赤手空拳回到“无人带”，这意味着什么，莎夏不可能不清楚。

“我怎么样都没所谓……但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她们两个女孩子肯定是在劫难逃，所以请贵方务必开恩，拜托了……”

能够不顾颜面、痛哭流涕、跪倒在地的少年，所说的这一番话，有着怎样的份量，莎夏也不可能不清楚。

舍己为人。

不过是区区几个字而已。

但真正能做出这种割舍的人，又有多少？

至少看在少年这份觉悟的份上——

“如果只是两个女生的话……说不定还有办法挤一挤，不过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得回头征询一下修女们的意见。”

莎夏虽然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复，却也没有一口回绝。

能从看似铁石心肠的少女口中得到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足以叫易天枢喜极而泣。

可还没来得及庆祝，他就感到有人猛地冲上前来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

这时，易天枢才发现变得泪如雨下的，不仅仅是自己。

“你差不多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泪水滂沱的少女所发出的咆哮，仿佛是要将声带撕裂般尖锐。

“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你就这么喜欢逞英雄？！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听我说……”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脑袋？！”

“听我说。”

“如果是担心雾岛的情况，就让雾岛去安全区好了，我根本没必要跟着去，不是吗？而且我留下来的话，还能给你当个照应。”

“听我说！”

狠狠抓住了美星的肩膀、向她厉声大喝后，才强行将她从不切实际的梦呓中拽回来，却还是无法打消徘徊在她双眸之中的呆滞。

“莎夏小姐说得没错，我不能进安全区。”

“就因为……那个什么狗屁条约？”

易天枢也很清楚，以尼古拉·巴萨耶夫乖戾的个性，要撕毁条约，也不过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

不过——

“至少从现在来看，巴萨耶夫有好好遵守，不是吗？只要我乖乖呆在外头，他就没有借口撕毁条约，你们两个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对安全，你就没必要再担心斯拉夫烈士旅会在什么时候杀上门来，而雾岛同学也能在这个地方好好休养。”

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况且，我们根本不了解安全区里面是什么情况……你觉得我能放心将一个不省人事的女生放在这种地方吗？如果有你照顾雾岛同学，她会安全得多。”

“那你……怎么办？”

面对这拷问灵魂般的质问，一时之间，易天枢竟失去直视美星双眼的勇气。

“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哪有什么办法……

事实上，就连接下来该逃往何方，易天枢心里都没一点数。

可既然决意要当喊出“狼来了”的牧童，就有义务把这个善意的谎言继续圆下去。

“你看，我的运气不是还挺不错的嘛？巴萨耶夫这么多次想抓我，都被我给逃出来了？只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办法的话，天无——”

“绝人之路”四个字还在嘴边，少年的声音就被少女近乎于哀嚎的尖叫压过。

“我才不管这些大道理！你不留下，我也绝对不留下！”

就像是在百货公司货架上看到心仪的玩具对父母百般纠缠的孩子一样，美星死死拽住易天枢的衣服不放，以此显示共同进退的决心。

“别说这么任性的话！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

即便是厉声喝止……不，名为“赤穗美星”的少女，本来就不是会因为这点阻力打退堂鼓的人。

“不要就是不要！你不留下，我也不留下！”

要斩断彼此的因缘，需要更加锋利的“刀刃”——

少年的声线不再如熊熊烈火般高亢、激烈，变得低沉而冷酷。

现场气氛跌入冰点，就连少女的哭喊都为之凝固。

“你以为我们沦落到这种田地是因为谁的错？”

“诶？”

不等美星反应，易天枢便狠狠将她推倒在地。

伴随而至的，是犹如狂兽般的可怕怒吼：

“还不是因为你的错！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却非要逞威风！拜托你好好想想，我辛辛苦苦从巴萨耶夫手里抢来的武器，有多少把是在你手上不见的！没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把星在，我自己一个人也许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少年……终于喊出了“狼来了”。

他何尝不想向少女解释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不行。

一旦有所动摇，奔涌而出的感情就会化为怒马的铁蹄，将决意筑造的铁壁碾得支离破碎，就意味着美星和雾岛琉璃要继续跟着他冒险，一同迈向充满未知威胁的明日。

这是易天枢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结局。

所以，他只能选择与美星一刀两断……正如他之前对秦羽遥所做过的事一样。

然而，不同的是——

“骗子……骗子……骗子……大骗子！”

眼前的少女要比秦羽遥聪明得多，几乎没花多少工夫就揭穿自己的谎言。

“我没有撒谎，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忍了你很久了。”

想要故作镇定，自眼眶涌出的大量泪水……却让沉稳的声线变成了混杂着哽咽的哭腔。

转过身去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美星看到自己如此软弱无能的一面。

“既然是真心话……你又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接下来……只要对美星采取无视的态度就好了。

无论她怎么痛哭，都不要回过头去；

无论她怎么哀嚎，都不要回过头去；

无论她怎么呐喊，都不要回过头去。

咬紧牙关，吞下眼泪。

不能让这一切的努力付诸于东流。

“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啊？！就跟爸爸、哥哥死的时候一样！明明说不要紧的，最后却还是死掉了！”

可是……果然是做不到。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两个好。”

又一次紧紧抓住美星的双肩，不再是为了让她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只求她能静下来听自己把话说完。

“我说过的吧？因为你是女生，所以作为男生的我要保护你，把你和雾岛同学送进安全全区，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方式。”

“但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既然无法改变，我们就只能选择接受——美星，你是一个好人，你活着，就会有更多像是我和雾岛同学的人得救，所以你要继续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不要这样子……”

“退一万步说，至少为了我活下去……抱歉，我实在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来，但雾岛同学……她确实需要你，如果是你来照顾她的话，我也能安心离开这里……”

“不要……这样子……”

“算我求你了，留下来，好吗？”

说着，少年将少女拥入怀中。

易天枢知道，他利用了美星对他的感情。

这无疑是相当卑鄙的做法，就连他本人都为之不耻。

然而，不借助感情的力量，根本没法让她抛弃幻想、安心留下。

终于，到了诀别之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