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室孤老

“平爷爷。”

光线稀疏昏黄，敖凌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但是不必，因为这里，恐怕是龙宫中她除了自己的房间以外最熟悉的地方了。这里距离其他龙被关押的地方不远，但一面不算很高的石壁巧妙地将它们分隔开，形成了一个石洞。洞壁上水草丛生，淤泥覆盖，虾蟹不时穿梭其间，给这个寂静黑暗的地方带来些许生机。洞中是一根高大的石柱，其上盘旋着一条龙，沧桑的嗓音和迟缓的姿态宣告着他的垂垂老矣，但从那健壮的身形中还可隐隐看到他曾经不凡的风采。

他叫敖平，是龙族的上一任首领。那时的龙族尚未被封龙王，还是广袤大海中自由翱翔的神兽，叱咤风云的百鳞之长。后来他让位于年纪尚轻的敖广，隐退二线，但仍为龙族所敬佩爱戴。龙族被押入“龙宫”天牢时，不知是照顾他年迈还是忌惮他曾经的辉煌，天庭没有让他与众龙一起口衔铁链镇压妖兽，而是将他单独锁在这间石洞中，孤身一人。

敖凌很喜欢到他这里来，跟他说一说外面的故事，也听一听他的说教见解。许是因为经历过太多跌宕沉浮，敖凌总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的睿智，虽然年迈迟缓，却不迟暮死寂，令人心安，令人信服。其实敖凌小小年纪，纵然四海游玩，终究年轻幼稚了些，她的冷静、清醒与智慧，很大程度也是来自于敖平的熏陶。

正因如此，在她骤然得知龙族的不幸，正不知所措之时，便自然而然地想到这里来。

听到敖凌走进来，敖平缓缓睁开双眼，苍老的眸中一派宁静与祥和，移动身体游到敖凌面前，向她微微伏首，使得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铁链叮当作响：“公主。”

“您能不能跟我说说龙族的事？”

“公主是知道了什么？”并未犹豫，敖平缓缓地道。虽然与众人隔绝，但龙族中的大事他仍然有所了解，再加上千年历练，神目如电，在一瞬间便想明了事情的原委。

“是，知道了不少。”敖凌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但还不够。”

“你父亲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敖平淡淡地道，语气中听不出感情。

“可我应该知道。”敖凌同样平静，却显出几分坚定。“而且，我迟早要知道的。”

敖平瞳孔微缩，眼前的女孩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是事实，按照天庭的规矩，只要敖凌年龄一到，就会和他们一样被锁在海底，永远失去自由。他了解这个孩子，了解她的执拗与坚持。从她开口的那一瞬，他就清楚地知道，龙族往事，瞒不过她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有些隐隐的担忧，使他近千年都波澜不惊的心湖泛起了微澜。

他直视着女孩，缓缓问道：“如果我不说呢？”

“那我只好自己去查。”敖凌倒是说得云淡风轻，“我听了父王和哥哥的谈话，也到陈塘关做了探查。如果您不愿意告诉我，我只好再上岸两趟，向那里的人们去打听了。”

敖平缓缓点头，一面赞赏女孩的果决，一面暗惊女孩的鲁莽。他很清楚，身为灵珠转世的龙族后人，到繁华的陈塘关内是很危险的，尤其她探访的还是龙族旧事。他不清楚敖凌已经到陈塘关去过几趟，但她能平平静静脱身回到龙宫，纯属侥幸。一旦身份暴露，敖凌和整个龙族都将遭到灾祸。他必须制止她，不能让她再去冒险。

“公主问这个，是因为灵珠和魔丸吗？”其实从心底来说，敖平也是不赞同龙王盗窃灵珠这一举措的。

“是。”

“你想怎么做？”

“拦住父王。”

“这很难。”

“我会尽力。”

“好吧，我来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这段谈话使敖平再一次想起当年的事，真的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海中妖兽刚刚除尽，天庭突然发难，龙族不仅被关押海底，一锁千年，在百姓中的口碑也急剧恶化，万人唾骂。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愤慨，而是没有机会。也正因如此，在龙王决定铤而走险盗窃灵珠时，他虽然并不赞同，却也只是简单地表达了意见，并未坚持反对。可是现在，忽然有龙族后人——还自由着的龙族后人开始探查往事，使他老迈的心中，忽然感到了一线希望。

“我只想知道，龙族千年历史中，可曾做过有违天理、残害生灵的事？您可敢发誓，龙族纵有小错，绝无大过，纵横千年，清白如初？”敖凌字字铿锵，眼中仿佛燃着烈火。

“我敖平发誓，龙族千年历史，未曾伤天害理。清清白白，天地可鉴。”敖平语气低沉中掺入了些许激昂，一字一句，撞击在敖凌心底。

“好，我相信您。”敖凌绽开的笑容如花绚丽，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笑得明艳而灿烂，敖平却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心中一直以来那隐隐的担忧突然放大。他明白了。他担心的不是敖凌会把事情搞砸，而是……

“凌儿。”看着敖凌即将离开的背影，敖平忽然叫住了她。不再是“公主”的尊重和平淡，而是作为长辈呼唤她的昵称。

“怎么了，平爷爷？”

“答应我，无论任何情况，都要保护好自己。”

这一句却久久没有得到回答。敖平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不停放大，直到他周身的气息沉重得可怕，敖凌才低声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