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给张汤的第一课

话说韩玗设下悬念,勾引张汤,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他出的那一道题,可不是自己胡编乱造的题目,而是现代刑法学课堂上的一个经典案例。

从这个案例里面,引申出刑法学的两大理念之争:三阶层和四要素。

张汤低头犹豫了一番,看向了张郡丞。

知子莫若父,老张如何不知道小张的心思?

张汤凭借自己的法律知觉,感受到韩玗在法律上的造诣不浅。所以,他不只想搞清楚韩玗说的那个问题,更想要跟着韩玗好好学习一番。

张郡丞说道:“犬子酷爱律法,苦于无处实践。如果韩县令不嫌弃,就让犬子在池阳县中当个小吏?”

韩玗赶忙谢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子在我池阳县可是上宾,何来小吏之说。”

见韩玗答应了下来,张郡丞说道:“既然到了韩县令麾下,就得听韩县令的,不然成何体统?韩县令放心,该使唤使唤,该惩罚惩罚,张某绝无二话。”

上官做做姿态,下官哪敢当真。

韩玗应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郡丞道:“案子审的不错,本官这就回去复命。”说罢,留下张汤,便扬长而去。

对于张汤的加入,县丞和县尉也很高兴。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在朝中没人,但是张汤朝中有人。以后碰到权贵,硬茬子,让张汤出面,自然事半功倍。

张郡丞替韩玗站台,使得东乡的有秩和游徼有些下不来台。

韩玗看着尴尬的乡中二老,说道:“你们先回吧,牛二之事,我必给你们一个说法,让你们心服口服。”

乡老和族老无奈,只好先行退出。

这次来闹事,不仅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把啬夫给搭了进去,颇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味。

送走了乡民,张汤向韩玗请教起了专业问题。

韩玗没想着藏着掖着,解释道:“先说第一种,称之为三阶层。”

张汤疑道:“何为三阶层?”

韩玗道:“很简单,判断一个人是否犯罪,从三个阶层来判断。三个阶层,一层递一层,前一层为后一层的跟脚,缺一层都不行。”

张汤点头道:“第一层是什么?”

韩玗道:“第一层,便是案件是否存在。”

张汤想了想,说道:“就牛二的案子来说,继母被杀,案件是存在的。就下毒之事来说,乙某中毒死亡,案件也是存在的。”

韩玗点了点头,说道:“第二层,便是犯人的行为是否违法。”

张汤没思考,紧接着答道:“牛二动手杀人,显然是违法的。下毒的二人明知毒药有害,还下毒,自然也是违法的。”

韩玗心中暗赞一声:法痴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接受了。

“第三层,便是犯人该承担多大的责任。”

这下张汤没急着接话,而是思考了一阵。

韩玗没打扰他,静等着张汤说出自己的结果。

“牛二虽然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虽然是杀人,但是其继母有错在先,当然可以酌情减刑。只是再怎么减,也是死刑。结果不变,名分不同而已。”

韩玗鼓掌道:“好一个结果不便,名分不同。想必那牛二之所以不服,并不是不服被判死刑,而是对自己弑母的名分不服。”

张汤继续道:“至于乙某被毒死一事,甲某和丙某虽然事先并无串通,却事实上联手导致了乙某的死亡。所以,甲某和丙某都犯有死罪。”

韩玗道:“张公子果然学法天赋異稟,说得一点不错。”

张汤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问道:“那什么是四要素呢?”

韩玗道:“四要素的意思,就是从四个方面来判断一个人是否犯罪。只有四个方面全都满足,才能判定此人是否有罪。

这四个要素,分别是犯罪客体,犯罪客观方面,犯罪主体,犯罪主观方面。”

见张汤有些不明白现代的法律术语,韩玗解释道:“就拿牛二杀人案来说,犯罪客体,便是继母。犯罪的客官方面,便是牛二的行为可以杀死继母。犯罪主体,是牛二。犯罪主观方面,是牛二想要杀死继母。”

张汤思考了一会,分析道:“照这么说,乙某是犯罪客体,乙某中毒死亡一事是犯罪的客官方面。甲某和丙某是犯罪主体,而甲某和丙某下毒是犯罪的主观方面。”

韩玗摇了摇头,说道:“不全对。”

其实张汤能够分析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厉害。但是,法痴嘛,对他的要求自然要比别人跟高一些。

韩玗道:“其他都对,就是犯罪的主观方面有点问题。犯罪的主观方面指的是罪犯的犯罪动机。也就是说,罪犯在动手之前,心里是怎么想的。”

张汤跟着说道:“牛二在动手之前,心中所想,便是要让继母死。而甲某和丙某心中所想,是给乙某一点小教训。”

“对了!”韩玗赞道。

“那……”张汤继续引申道:“照这么说,甲某和丙某就属于误杀,不应该判死刑。”

韩玗道:“你可知道这两套方法之间的优劣是什么吗?”

案件的属性,已经十分明了,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心意。韩玗直接带领张汤切入更深层次的话题。

张汤道:“大体来看,两套方法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

“你想到了什么?”韩玗暗暗称奇,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张汤就已经悟出其中的道理了吗?

张汤朝着韩玗拱了拱手,说道:“我姑妄言之,给县令大人评判。”

韩玗点了点头,张汤说道:“我以为,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便是四要素的‘主观性’方面。一个人在动手之初,是想杀人,还是想伤人,该如何界定?”

韩玗压住心中的惊叹,故作高深地说:“你觉得呢?”

张汤道:“如何界定,全在执法者。犯人怎么说,已经不足信,任他如何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是狡辩。而执法者说他是故意,他便是故意。执法者说他是过失,他便是过失。”

“这么一来……”张汤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韩玗道:“你也想到了?”

张汤沉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丝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