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的回忆11]
“爷爷”这个称呼对于我来说太过于陌生了,从前只在儿童绘本上看到过,只知道他是和我们都血缘关系的人。而在白府时,他变成了我意识中一条出逃的未知路径。像是在早已穷途末路的迷林里找到一个山洞,你不会知道顺着山洞走到头是光明还是无尽的黑暗,亦或者是另一片迷林,但待在这里已经糟糕透了,野兽的磨牙声无时无刻不警醒着你,迫使你去尝试。
白府于我们而言,从来不是妈妈所说的自由。可恨的父亲、明明两相厌恶却必须做出互敬互爱模样的继母还有没完没了和我作着比较的异母姐姐…我对这个“家”厌恶透顶,白铮反倒懵懵懂懂到哪都不知愁。虚伪的家人和冰冷的佣人让我无时无刻不期待着以某种方式再度翻出围墙——虽然那时的我早已被迫忘记了上一次出逃成功的原因——“爷爷”就在此时从白永健和他妻子的口中出现了。
那个老人家可能有意带走一个孩子扶养。他们夫妇俩在吃饭时,当着三个孩子的面说的。他以为小孩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只有白铮不懂。
可惜,爷爷终究和山洞是不同的。山洞计即使再窄,只要能通人,就可以走无数人,而爷爷只会带走一个孩子。如果有一个人要脱离这个牢狱,去寻找自由,那一定要是弟弟。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爷爷造访的那天,我让白铮穿上了整洁干净的衣裳,整肃仪容。不许佣人插手,不许谁对他做手脚。我告诫白铮,爷爷是长辈,所以要分外尊重,分外礼貌。无论他说什么,都认真地去听,认真地去做。
“姐姐,你会陪我一起吗?”
“不。我不去。”我撒谎道:“我头还晕,要在楼上休息。”
白铮很怯懦。他其实不像我痛恶白永健和孙氏母女,但他很依赖我,这让我很不安。
小肖来了。她是个年轻的女佣,安排来照顾我和白铮的佣人之一:“白先生说,要我带少爷小姐下去呢。”
“我不去,我头晕恶心。”掀起床上的被子,我钻了进去,蒙住头。
小肖无奈,只能带白铮一个人去交差。他们出去后没多久,我就下了床,偷偷跟在后头观察情况,一路摸到了客厅外侧的柜子边,就缩在那里。
爷爷是一个头发斑白,眉若淡雪,拄拐,却格外严肃威风的人。他不爱说多余的话,不爱多看白永健和孙氏一眼。他的存在,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几分,令人胆战的低气压充斥于此。在他坐的沙发旁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身姿挺拔的先生恭敬地站着,他们叫他“万先生”。万先生比爷爷看上去和善,话也更多,用客套的话解释爷爷此行是来探望孙子孙女的,实际目的很明显。
白永健和孙氏在赔笑,白铮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与他成排的是白铃。
白永健让两个孩子对老爷子行礼问好,白铃大大方方,言辞谄媚,白铮则一副快要被吓晕过去的模样。随后白永健发现了我的缺席。
“你姐姐呢?”这话是为问白铮的。可白铮一紧张就脑子发钝,半天说不出话。好在小肖把话接了过去:
“先生,二小姐她头晕不适,躺在床上休息…”
“怎么就这会儿不适?早饭还是下楼吃的呢。”他的双眉立了起来,言辞凶厉:“你去把她带下来。若是走不动路,抬也要把她抬下…”
爷爷在这时候咳了两下。他即使是垂目用湿巾擦手,也显得庄严肃穆。
“孩子病了就别让她挪动了。”
孙氏像是想表现一下一样,忙热切地说:“对对对。父亲,那孩子前段时间,因为那个事情…从楼梯上摔,撞伤了头。医生说她有些脑震荡,有的时候就是会头晕恶心…”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出现在这里的。她想让她女儿被这个白家的最高掌权人带走抚养。随后,小肖离开了客厅去忙别的,其他的佣人上了茶和点心,孙氏忙让白铃倒茶给爷爷喝。白铃也很识趣地去做。茶倒好了,要端,爷爷却忽然说:“茶烫,女孩子细皮嫩肉,让男孩子来。”
孙氏和白铃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笑容也梗在脸上。白铮懵懵地,唯白永健还反应过来这意思:“铮儿,还愣着干什么?给爷爷端茶。”
白铮颤颤巍巍地去端茶,那平时总粗心大意掉东西的手,让我看着直捏一把汗。眼见他终于聪明听话了一回,双手端起茶盘,托着茶杯,有种笨拙但认真的感觉,我提起的心落了半截。然而,一肚子坏水的白铃却在暗处挪了挪脚,把白铮狠狠绊倒,连带滚烫的茶水和白瓷茶杯一起在地上摔了个凄惨。
我攥紧拳头,死瞪着白铃。那个坏透了的小孩此时正佯装什么也没做,假惺惺地关心白铮。
“笨手笨脚的。”白永健骂了白铮一句,白铮眼泪汪汪,被扶起来时,袖子湿了一片,不知有没有烫伤。爷爷还是很漠然的样子,没有因为白铮的失礼作任何表态。
孙氏还在假惺惺地说着:“这孩子小,手松,拿不稳东西。父亲您别怪罪…铃儿,快去再倒杯茶给爷爷。”
白永健在摆着大家长的谱,训斥白铮:“连个杯子都拿不住,走路都走不明白,以后能成什么大器?”
“算啦。”爷爷忽然说,搞不明白是在和主张女儿倒茶的孙氏说,还是训斥儿子的白永健说。反正这两方人都停了。“那孩子,一直像是被豢养的鸟儿一般,关在屋子里,你怎么指望他会捉虫呢?”
白永健笑容变得尴尬,讨好的姿态在此时变成了笑话。老爷子的语言很犀利,直冲白永健。现在他才是被训的儿子。
“父亲,您,您也理解理解我,我…”
“我还没老糊涂。”他的声调提了一度:“孰是孰非,我看得清。你不必在我面前唱苦情,你可比那些死了的人,滋润多了。”
“父亲,您听您说的…”
我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我知道白铮被领走大概是无望了,白永健的装无辜看得我反胃,于是窜进了穿堂,溜进了庭院里。
在庭院的树木边,我泄愤地狠踹了灌木一脚。我恨白铃的陷害,恨白永健的惺惺作态,恨孙氏的自私用甚。这个“家”我一秒也不想待下去。如果弟弟走了,那我在这里还有点盼头。可…如若只能带着弟弟在这里待下去,我能怎么办呢?
我无助地抬头看天,把白云当做妈妈。
妈妈,我该怎么办呢…
我叹了口气,无助地停留片刻,转身离去。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呢?”小肖的声音忽然传来,她在庭院忙碌,忽然就发现了本该待在房间里的。这不是最糟糕的:没想到这时候爷爷和万先生走出了别墅,顺着庭院旁边的宽路往大门走,白永健、孙氏和白铃跟在后面挽留,像是不欢而散了。白铮也懵懵地跟在最后。因为小肖无意的一句话,爷爷的目光落在了,十几米远的我身上。
白永健也看到了我:“这…”他有点生气。当然要生气,我告了病却又出现在这里,显然打了他的脸。他见爷爷的目光也在我身上,便直冲着我来:“你个死丫头,不是说生病吗?怎么这会跑到楼下来了?你…”
他拽住我的袖子往他们那边扯,我发出了激烈的肢体反抗。白铮看到我被拽就茫然无措地大哭,万先生走上来做和事佬,拦下白永健:“孩子有脑震荡,不好这样活动。算了,算了…”
爷爷在此时慢条斯理地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来,那双老迈的威严的双目和我的眼睛对上。我不怕他,我不怕白家的任何一个人,所以也直瞪着他。
“你,是这里的二小姐?”
我不作回应。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点点头。
“死丫头,面对长辈要开口回应…”白永健还在摆他的谱,爷爷手一挥,万先生便劝白永健稍微安定一下。
爷爷又对着我倔强的双目,说:“那你也知道我今天会来吧?怎么不来见我呢?”
“我不想见到你。我讨厌你。”我直白的话,又惹得白永健要对我大发雷霆,可爷爷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动了。
“你这话很奇怪。你都没有见过我,怎么会讨厌我呢?”
“当初我和弟弟和妈妈被关在那里的时候,你从来也没管过我们…”我那样的倔,硬是把不满都说的出来:“这样的爷爷,我不认。”
不想这样的话没惹恼他,反倒让他笑了出来。
“小娃娃,还很有脾气呢。”他说:“但我要和你解释这个事:我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你和你弟弟妈妈的遭遇。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真的?”
“我从来不说假话。”
“说不准你这句话也是假的呢。”
他大笑,像是觉得我很有意思。他伸出手来摸我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
“锦儿。”
“锦…”他在细琢磨。
“是前程似锦的锦。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这是个好名字,它的寓意很好。”他说,耐心地和我讲:“但当一个人问你的姓名时,你应当告诉他你的全名——锦儿,你姓什么吗?”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是,我不姓白。因为我根本不认他,他不是我爸爸。”我大胆地指着白永健说。
要不是万先生拦着,白永健恐怕真的要来打我。爷爷还在笑,并且生了主意。他蹲下来,像是以平等的姿态和我说话:
“你懂的很多,也很聪明。锦儿,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要不要跟我走呢?”他说,指了指白永健,又指了指他自己:“如果你跟我走,从此以后,你就不是因为他而姓白了——而是因为我。”
我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他还想要带我走。我很犹豫,用手攥紧了衣角,彷徨无助地看向弟弟:他眼角还挂着泪,也在看着我。其实他并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只是怕我受欺负。
爷爷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两只生斑的老人手搭到了我的双肩,话语缓慢,声音沉着内敛:“孩子,你很勇敢,但也很莽撞。你有自己的主见,所以看不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不明白,他的现在是能力远高于你的上位者。当你弱小的时候,多么糟糕的上位者,你也无力去反抗。那么你的急躁、主见,只会害了你。
只有当有一天,你真的强大起来了,你才能去做有效的反抗。那时候的你,才不会被当成急于出头的蚂蚁碾死,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爱的人…”
我眨眨眼,对着他的目光,已经听懂了七八分。再三犹豫,我终究是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走。”
他很满意,双手松开了我的双肩。“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全名了吗?”
我点点头。
“你叫什么?”
“白锦。”
……
白铮从来都不爱问姐姐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虽有很多不清楚的事,但大多数时候,他很清楚身边的矛盾和纠缠。搞懂这些矛盾和纠缠太难了,有些事,也不是他明白了就能解决的。所以不问,就成为了他的解决方法。
今晚,他也没问。既没问姐姐发生了什么,也没问姐姐接下来该怎么走。姐姐带他去见了一个人,余淮和徐队也去了——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爷爷。
“爷爷…”白铮瞠目结舌,说不清话:“可爷爷不是早就…”
据说,爷爷虽领养了白锦,但早在多年前就去世。白锦也因此被送到了CASP。
老人坐在轮椅上,手上还扎着针管,面容浮肿,比十几年前的白发苍苍的样子还要老许多。但已经不失威严。
徐队先开的口,话语很恭敬:“白老先生,这次的事,算是解决了。虽然…结果不全是好的。”
万先生把坐在窗边的轮椅上的白老先生推转过身来。
他的呼吸声缓慢而粗重,但说话依旧有力:“就这样吧…这是孽事,难有善终,这是必然的…”
白铮看看姐姐,又看看旁边的余淮,非常迷惑。但姐姐和余淮都很淡定的样子,好像知道爷爷一直没有死。
白老先生的手指动了动,白锦就叫白铮上去和爷爷说话。白铮相比十几年前,并没有淡定许多,还是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的。
“孩子,你受惊了。”老爷子粗重的声音说着:“这些年,你跟着那个孽障父亲,没有学坏,本性纯良,是很好的。往后,你有自己的打算吗?”
白铮很茫然,犹豫地摇摇头。
“你妈妈生你们姐弟俩的时候,果真把所有的主见都生在你姐姐身上了。”
余淮在努力憋笑,不断做深呼吸。
“过来。”
白铮听话地俯身半蹲在他面前,那只皱巴的右手就拍了拍他的手:
“以后,就跟你姐姐生活。不必再理会那个孽障父亲干了什么,也不要再去见那对私心用甚的继母女了。”
白铮认真地点点头。
徐队在白老先生和孙子说体己话时,小声询问余淮:“徐若菲呢?”
“徐若菲…呵,这…她,她去哪了我…咋会知道呢哈…知,知不道。”
徐队很狐疑地瞧着似笑非笑又有点心虚的余淮,心想这小子犯什么病。
“余淮,”白老先生忽然叫他。“你带白铮先出去。”
“是。”
余淮和白铮离开这个房间后,轻轻关上了门。白铮还是有点震惊:“我一直以为,爷爷已经死了…”
“但是放出去的谣言。”余淮很平淡地说:“你父亲一直明里暗里地想要斗倒你爷爷,尤其是你爷爷收养并看中你姐姐之后。他很担心你爷爷要把家产直接给你姐姐继承。既然他这么想要夺权,老爷子他也不想跟儿子闹了,干脆对外宣称他已病死,财产法定继承给白永健,骗了白永健。
其实,他老人家活得好好的,给白永健的那些钱,也只不过是白家家产的一小部分而已。”
“居然是这样的。”白铮听的一愣一愣地。“那,余淮警官…”
“怎么啦?”
“既然…既然爷爷还活着…那你怎么还能和我姐姐交往呢?他不拆你们吗…”
余淮两根眉毛立起来了:“臭小子,你会不会说话?”
“对不起。”白铮终于聪明了一回,审时度势起来:“姐夫,我是祝福的。”
房间里,白老先生又独自把轮椅转了回去,看着落地窗外的夜。受城市灯光的影响,总觉得西边的天际没有泯灭日光,夜幕好像也没完全关上。
白锦轻轻地到他爷爷身边去:“爷爷,您也放下吧…”
白老先生沉沉地泄了口气。
“事情,会走到这一步,我没想到。我算了那么多,也没算过白永健做的孽,会产生这么大的后果。
我就他这一个儿子,生他养他十几年,不成想最后变成了这样。有时在夜里,我也会来回思索着,他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我教养的问题,还是他天性顽劣…我想不明白。大抵也有些我的错处在吧。”
“爷爷,别这样说…”
“你母亲的案子发生了之后,他极快的把事情掩埋了。我也无从下手,也总想着,既然这样,不然,便算了吧。现在想来也是大错特错。”他的话那样的沉重:“死者固然已逝,生者的怨怼却还在。要如何算了呢?当初,就应该把这件事情解决到底的…”
徐队跟上他的话:“老先生不必自责,有那时的情形,想要把案子扯到白永健身上太难了。人终究不是他杀的,我们最多能笃定他非法软禁、贿赂警员,找不找得到证据还另说,又如何知道他给秦安蕊下了慢性毒药呢?”
白锦也劝道:“爷爷,别难过。反正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也没法补救了。他大概率是要被判刑的,咱们也别管他了。”
白老先生微微抬头,看着窗外灯火通明。
“我筹谋支持了那么有作为的刑警培养组织,本是为除恶扬善的,没想到我的亲儿子才是最恶的人…”
白老先生是最早的一批创业者,奋斗一生,其实早就厌倦了商圈的争名夺利。什么建立商业帝国,他早便没有兴趣了。年过半百后,他收到了国家的信儿,便努力促成了这件事——优秀的刑警培养CASP建立——他把分给白永健一部分后的剩下资产的一大半都投入了这件事。
徐队是知情的,他常赞白老是到老都有理想志向的人。白老先生反倒常觉得,他的这一点,和他养出的儿子的贪婪丑恶相比,显得非常讽刺。
白永健想错了。白老先生没有把白锦培养成商业大鳄的接班人,而是CASP组织的试验品——无疑是成功的试验品——这样显得很亏,但,人并不是非要走上大富大贵,权高言重的路才叫赚到的。白锦从不后悔。
“就这样吧…”
他说。
……
龙氏集团内部。
楼层越高,往往就代表着权利越大。这不是卢辞办公室的楼层,而是更高的,接近顶端的楼层。
办公室内坐着一个相对年轻的男人。穿着很得体,坐在最中央的软椅上。胸前别着的徽章是特制的、非龙武族人看不出来的刻字:
龙氏集团董事会成员兼CEO,龙翔。
他前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明显是这个办公室的“客”,是下级,但是年纪却略长一点。女的是龙氏集团法律部部长戴琳,男的是龙氏集团安全部部长卢辞。
“这件事情,虽然影响很大,但是我想,经我这样的操作,应该是不会查到龙氏集团身上。”
卢辞态度端正,话语严谨地向龙翔报告着整件事情:
“我早就命人,趁警方关注别墅的案子时,搜干净了那几个曝光龙氏集团、犯连环杀人案的犯罪团伙成员的所有生活场所,以避免留下证据。”
“听说你动用了那几个斗龙战士?”龙翔询问。
“是。”卢辞立刻回复道:“但很可惜,他们也没能阻止这种该案子的发生。毕竟还是年纪小,没有经验吧……”
龙翔想了想,没有对他的话做出质疑。“那,炸弹呢?”
“幸好军火部谨慎,给了一批纯自制的无型号炸弹,制作材料也很大众化,警方和国安局很难查。不过,他们肯定还是要在这件事上盘旋一段时间的,最近咱们要谨慎行事。”
他面含歉意地说:
“龙氏集团的炸弹居然会流到警方那里,这属实是我的过错。我这个安全部长监管部门不周。如有罪责,我来承担就好。”
“不要这样说,你也不能长一万个眼睛盯着部门上下所有地方。”龙翔宽慰他:“这次事件你你出手及时,已经尽力了。
查清楚那批炸弹是如何不经你的手流出去的了吗?”
“查清楚了。”
卢辞面色严肃,正襟危坐——
“是顾勋做的。
顾勋他,伪造了电子版的军火单,做了我的假签名去军火部兑换。据说几个斗龙战士被犯罪团伙困住了,他也是为了救人。没想到,那群犯罪团伙就是抓住了他急于救人这一点,通过他骗出炸弹。”
戴琳思索了一下,很不赞成:“即使很急,他也应当事先联系你才对。伪造军火单严重违反了集团规定,更不要提还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只不过,按照集团规定,电子版的军火单是没有办法兑现的。军火部怎么会…”
戴琳是法律部部长,对集团上下运营的一切规则都了如指掌。但卢辞也早做好了准备。他让杰西卡进来。
杰西卡带来了顾勋伪造的军火单,还有几个军火部人员的口供证词,证据确凿。
然后,她向龙翔报告:“顾勋欺骗了我,说卢部长已经口头许可了。事发紧急,如果我不去军火部作证,几个斗龙战士的死都要赖在我头上…
我也是不敢担责,害怕出事,才答应他去军火部跑了一趟。我本也是想联系一下卢部长的,但卢部长那是急于处理网上热搜的事情,所以没有成功。
龙总,是我的失职。我应该想,若卢部长真的许可了他,应当会亲自联系我,给我指示的。可是…”
话说到这一步,“真相”已经在龙翔和戴琳眼前描绘清楚了:
顾勋救人心切,不经部长同意伪造军火单,还逼迫杰西卡去替他作证。并且他没有分析清楚形势,导致了被骗,炸弹最终流入警方手中…如果不是军火部这次谨慎,差点儿便酿成大祸了。
龙翔详细看了看假军火单和口供,没有看出问题,于是叹了口气:“顾勋也是老员工了,怎么这次如此胆大妄为、盲目行事?如果炸弹的流出导致警方查到集团,这样的责任他怎么担得起呢…”
戴琳从很客观的角度,以集团的法律条例说明:“顾勋这个行为,既涉及失职,又严重违反集团原则。如果他还活着,肯定是要大处分,甚至开除的。
只不过,他人已走,而且还是在执行任务中牺牲的。倒也没办法承担责任了。
执行任务牺牲的英勇成员,按理说要在六越山立碑篆书,在集团内部挂上照片供人瞻仰,还有举行默哀仪式。可他犯了这样的大错…”
戴琳没有说下去,是在等龙翔拿主意。
龙翔思索了片刻,最终说:“不能把有这样的劣迹成员作为模范瞻仰,否则人人都要学他了。
既然他已死,集团也就不追究他罪名了。至于立碑默哀——也都免了。慰问一下他的家属。”
卢辞没有提,顾勋没有家属。
他再一次向龙翔表达自己的自责,虽然完全是假的。他表示,已经安排了大量人手,编造了马国泰有臆想症的各种伪证,然后在网上大肆传播。龙氏集团成员都在刷,刷上了热搜。现在已经没有人信马国泰的话了。
然后他又让人买的水军去炒‘四.一一惨案’的事。群众的注意力又很快被转移。
总的来说就,泄密危机基本解除了。
龙翔点点头:“你做的很好,这件事情能顺利了结是你的功劳。明天的表彰大会,你和安全部的有功成员都去领个奖,给大家做表率吧。”
“是。”
会谈结束,卢辞离开了龙翔的办公室。已是深夜,龙氏集团外部并没有人。室内一片寂静,室外的楼群有点点灯光,也不让人觉得热闹。
卢辞很满意,这个结果他很满意。汪洋算了那么多,就为了扳倒他,可他到死也没有得逞。
他瞧瞧若大的落地窗外,夜幕一片漆黑,城市的灯光也不够多了。西边的天空暗的那样彻底。夜幕这才算是完全落下了,一点缝隙也不再留了。
隔天,在龙氏集团的大会堂里,本市的各部门许多员工聚集台下鼓掌。台上是一批批对这次事件做出突出贡献的安全部成员。当然,没有顾勋。
卢辞走上了台,带着端正礼貌的笑。他带上了勋章,并走到前面去发言。
“这次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面对面难,大家都全力以赴,毫不为私…”
王哥也坐在台下,看着卢辞发表感言,心里感觉那样难受,那样自责…
卢辞以正式的、大公无私的口吻,发表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演讲。他的背后仿佛闪着光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他那样的伟大…这段演讲慷慨激昂,它的结尾是:
“一切都是为了龙武族,一切都以龙武族安危为第一要务。”
台下掌声雷鸣,遮蔽一切。
颁奖典礼结束,卢辞光荣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走进去,杰西卡就进来禀报他:“有个斗龙战士找您,在外部,坚持要见您,怎么也赶不走…”
“哦。”卢辞对此并不大意外:“那就请他进来吧,好歹是龙武族的英雄呢。”
东方末被安保人员例行公事的检查了身上,然后被放了进来。他是冷着一张脸进来的,与他相比较的是卢辞的欢迎态度——他笑的很得体,也很小人:
“很高兴你能大驾光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东方末先生。之前是你的队友来见我的。”
“是啊。”东方末语态非常冷。“我一定得来见见你——见见你这副嘴脸,并且永远记住。”
卢辞笑了一下,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夹枪带棒。
“这次的事件真是感谢你们的帮助。你们出了很大力。可惜你们不是龙氏集团的成员,龙氏集团也无法对你们提供什么…类似升职一样的奖赏。不然由我做主,去和长老们讲一下?他们大概会表扬你们。”
“你看上去很会哄小孩。只是拿这番话来哄我,就有点没意思了。除非你把我当成可以轻易欺骗的小孩…”
“非常抱歉,我没这意思。”卢辞还是那副装好人的嘴脸。
东方末想这应该也是种本事。明明对方已经看透了你的丑恶,却还有那个心理素质去装,甚至以此为荣。
卢辞让杰西卡上了茶,请他坐下聊天。东方末没有坐,也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他留地掀了茶碗,茶水撒了一桌——
“你这样装模作样有意思吗?”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你明知道我今天来是要干什么的。我进来的时候听说你被颁了勋章,真是觉得很讽刺——你的勋章,是踩在别人的尸体上领的…”
卢辞还是很淡定,表情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他动动手指头示意杰西卡退下,随后和东方末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可别是最近查多了东西,糊涂了,我可不是连环杀人犯。”
“别装了,我全都知道了!”
东方末大拍桌子,冲他喊:
“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顾勋他根本就不是被犯罪团伙遗留的炸弹炸死他,是被你弄死的!”
卢辞笑了一下:“此话怎讲?”
“汪洋和你对着干,给你制造了陷阱。叶轻参与犯罪团伙想要复仇,需要炸弹,所以去请求汪洋帮助他,之后他会代替汪洋担责。但汪洋背信弃义,根本就不想要帮他,而是想要杀了他,随后把复仇团当做完成自己计划的工具。
你收到了信儿,以为汪洋和叶轻要虚报军火单领出过量的炸弹使用,便觉得是抓到了汪洋的错处,因此下手过急,让刚刚那个女秘书去枪杀了叶轻。你没想到汪洋根本就没有虚报军火单,你根本就没有理由去处置他们两个,而汪洋也因为察觉你的动态,藏匿了起来。
正是因为陷入了这样的僵局,你才会去动用我们几个斗龙战士帮你找汪洋,企图破局,对吗?”
卢辞身体靠在椅背上,屈肘,手指敲着下巴。其实他很清楚东方末说的都是真的,但他并不打算承认。
“其实,我是出于想考验你们的能力,试图拉几个斗龙战士进入安全部才会找你们的。
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想…呵…你真是误会我了…”
“我可觉,我对你的想法了解的很正确。”东方末毫不退避,直言不讳:“你还想听下去吗?虽然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比我还要了解,但如果你愿意装,我倒是也愿意跟你说一遍。”
卢辞轻笑一声,表示他想说就说。
“汪洋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的时候,犯罪团伙就忽然开始曝光龙氏集团逼迫集团就范。他们引诱龙氏集团和他们交易,然后把来交易的人关起来,做出不想合作的模样,逼迫龙氏集团出炸弹救人。当然,这完全就是汪洋的主意。他是个坏人,不错。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你接到顾勋的讯息,听到他的描述之后,你就猜到,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汪洋的阴谋。他想要你紧急不走流程签署军火单,然后放纵犯罪团伙用炸弹干出大事,那样,警察和公众都会关注这批炸弹的来源,你就犯了错,龙氏集团会处罚你,甚至是停职。如果在你停职期间,他能成功找到门路向上递交什么有关你的不利信息,就很有可能把你扳倒。”
这个“不利信息”,自然就是汪洋临死前给东方末的那份,汪洋妻子被陷害车祸身亡的证据。那份证据东方末看过了,只显示车子被人动过的手脚,没有办法指证到底是谁陷害了汪洋的妻子。
也就是说,如果卢辞势头正旺,汪洋被他压制,又没有办法联系上级,是很难凭借这份不完全的证据扳倒组词的。
但如果卢辞被停职、被调查乃至被控制,正处于势微状态,他再把这种东西往上交,一旦引起上级对如此的猜忌,或者墙倒众人推,那就好办了。
“当你想明白他的企图之后,你很清楚,这个军火单的责任你绝对不能承担,签署军火单领出炸弹的人,绝对不能是你。所以,你利用了顾勋急于救人的心里,骗他做一份虚假的电子版军火单,并表示事后会去为他作证。
你们沟通时留下的录音,变成了顾勋证明你这个部长确实口头许可了的唯一证据,但是…你为了掩埋这一切,把所有的罪名都怪到顾勋师兄身上,把他,包括那个支录音,全部都炸成了灰烬——”
东方末的话说的很有力,他虽然愤怒,却条理清晰。
他说的确实是真相,卢辞很清楚。自从他发觉了汪洋的意思之后,就哄骗心急的顾勋伪造军火弹。再给他们送炸弹的那一批集团成员中,有一个是他的亲信,且顾勋不认识他。
那个亲信,在马国泰搞假直播的房间里安装了遥控炸弹。那边白金三的事情结束之后,卢辞便联系顾勋让他去检查马国泰待过的地方,以确认没有能泄露龙武族秘密的东西。这个理由很合理,顾勋没有多想。无疑的,顾勋很聪明,但是善良的人有的时候是很难想像恶人能有多么狠心的。
东方末的这番推理,可以说是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解释得滴水不漏了,卢辞都不禁有些佩服他。如果他和顾勋不是一路人,不是那种桀骜不驯、追求正义的人,他绝对要把他拉拢过来,作他有力的下属或同党。
真可惜。
他心里觉得可惜,却没有表现在面儿上。他的面儿上还是一片轻松,没有惧色。“这个故事很有意思。”
东方末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你就不怕吗?你干的这些事,要让集团知道了,你可就完了。而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定一个人的罪,可是要有证据的。”卢辞挑衅地说:“你有吗?”
“你…”东方末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才说:“我可以证明——顾勋他真的有接到你的口头准许,军火单就是你让他伪造的!”
“是吗?你亲口听到我这么跟他说?”
“他和我说,你已经答应…”
“孩子,也许是他想要安慰你才这么说的呢。”卢辞一副怎么说我都有理的模样:“他知道他做了一件严重违反规定的事情,会遭到处罚。为了让你们安心,他才这样说。”
“当时送到山洞前的炸弹有九颗,现在警方手里收到的也是九颗。炸死顾勋师兄的根本就不是犯罪团伙遗漏的炸弹!”他辩驳道。
“是吗?让我看看。”卢辞像模像样的查了一下手边的资料:“军火部调出的炸弹是十颗,确实少了一颗。”
“我和师兄在山洞前数的分明就是九颗!”
“那就是你们数错了。”
“不是这样的,你在胡扯!”
“不,孩子,事情就是这样。”卢辞一副很有耐心很公正的虚伪模样:“集团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向你担保:这就是真相。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很难受。我看得出来,你和你师兄的关系很好。实话说,我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六越山了,那种真切的师兄弟姊妹之情,是我一直羡慕却没有办法获得的…”
这话说的,像是在将心比心。但东方末看着他的脸却觉得无比恶心。一个害死他师兄的人,现在在这里表达着对他丧失知己的理解之情…他恨他恨得牙痒。
卢辞说够了风凉话,也没有再和他周旋下去的意思了,于是开始下驱逐令:“虽然他已走,也没有立碑刻篆,但我们都会记得他的——我还有很多工作,就不久陪了。”
他叫来杰西卡,杰西卡身后还跟着几个保安,要“请”东方末出去。东方末简直气到眼睛猩红,青筋暴起,冲他喊:“你想赶我走?不!你做了这样狠毒的事情,你就应该遭天谴。顾勋师兄他那样年轻,那样的正义和无辜,却因为你的算计而尸骨无存…你这个恶心的小人,难道还想安然无恙吗?你会受到惩罚的!
我告诉你,老天是不会放过你的;即使苍天无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的罪行全部都揭露!你个恶心的小人,最好每天胆战心惊的等着——你、你…”
东方末被好几个保安强行拉了出去。卢辞神情淡然自若,脸上带着一抹浅笑,完全没有因为东方末的威胁和谩骂感到害怕或生气。
天真。
想要揪出我的罪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下辈子也不可能。即使你的顾勋师兄还了魂儿来作证,也不可能。
他将胸前的勋章摘下来,轻轻擦拭刚刚落下的灰尘,徽章的棱角也泛起了一丝凌厉的血光。这是荣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