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认为,“饼”这个食物的特殊性之一,在于它能够容易地被做成需要的形状。时至今日,在特别的日子,料理中以羊羹类、鱼糕类、薯或萝卜等做成各种造型的情况依然常见,但这些大都是后来新增的材料。自古以来的食物中,除了“饼”,极少有其他材料能够满足这一需要。只有“饼”,开始时是柔软的,然后逐渐变硬,所以最适合用来塑形。即使看上去只是被做成圆形的“镜饼”,如果没有人的意志也不可能成为这个样子,于是“镜饼”为何是圆形,便也不是个愚蠢的问题了。对此,我还没有确定的答案。我感兴趣的是,“饼”被当作供品时讲究上下叠放,或是尽量要把中间做得略高一些。在城市里,“饼”一般是叠放两层,然后会在上面再摆些橘子之类的,而到了农村,不时还可以见到叠放三层的。也可以说这是“摆饰”,为了悦目,但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偏好“饼”中间高出的状态,我认为这种心理一定有其理由。
“饼”的这种圆锥形,与饭团子的三角形,也许应该放在一起思考。饭团子在日本方言里多被称作“yaki meshi(烧饭)”“yaku mama(烧饭)”[7],表面被烤过,随时可供食用。也由此得以从家庭的共同饮食中独立出来,这一点也和“饼”颇为相似。饭团子之所以大都被捏成三角形,也许有人认为不过是手的自然动作带来的结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但作为并非如此的证据,饭团子也有被做成圆筒形的。而被做成圆筒形,并非是为了没筷子的情况下多数人分食时的方便,因为还有“切饭”[8]“挤出”[9]等方式,也应该是手的自然动作。退一步说,即使三角形是制作人无意识的结果,那么也应该有着令这种偏好得以发展的原因。三角形的饭团子最为正式的使用形式,是作为信州[10]等地大年三十晚上的供品,被称为“mitama(御魂)之饭”,一般年份为十二个,或是按家里人口的数字,盛在盘子或“折敷”[11]里,放在“岁棚”[12]的一角或是最低处。也有的地方,在盆节的“魂棚”[13]里摆放类似的饭团子。“mitama”是汉字“御魂”的训读,与如今仅在中元节时称呼的“精灵(shoryo)”[14],或是单纯叫作“hotoke sama(佛样)”[15],应该是同一个意思。以如此形式供奉食物的理由,如今已经不明了。有人认为这样特别的准备,是为了这一天跟随家中先祖来访“无缘hotoke(佛)”[16]的。但为何如此,无论神道还是佛教都没有给出解释。
往东北去,这一“mitama(御魂)之饭”的做法渐有变化。比如有的将生米或是生米粉包在屉叶之中,只有需要食用时才在事后煮熟,也是被包成了三角形。虽然如今已无人能够说明其缘由,但严守这一形状是一个重要条件。“节供”[17]的食物中,三月的“菱饼”也是如此,五月时这一规则得到更为严格的遵从。南至九州的“aku卷”,北到羽越[18]一带的“屉卷”“gatsugi卷”,以及被称为“菱卷”或“鬼角卷”的,其形状都是三角形,在尖端系上穗子垂下来。冲绳的“鬼饼”是用在十二月八日的,与粽子做法一样,但使用的是月桃或蒲葵的叶子,形状也是三角形。此外东京等地在值得庆祝的日子里分发的“饼”,被称为“鹤之子”,实际上是一角呈尖形的,并非如同其名做成卵形,也不像是偶然形成的。羽后[19]地区正月制作与家里人口同样数量的“宇贺饼”,形状有点像葫芦,中间故意做得略微凹入一些,也许是出于相同的理由。我计划趁着这类特殊日子的“饼”的形状还未发生大的变化,将其详细记录下来。但在此之前,如果能允许我说出自己的假想,我认为这些或许都是在形状上模仿人的心脏。既然食物造就了人的身体,那么最为重要的食物将构成人体最为重要的部分,这正是古人的逻辑。也许是为了让这一信念更为安心,于是从一开始就将食物的形状制作得离其目标更为接近。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需要仔细地验证,但一直以来我在各种场合都感觉到,上端突起的三角形总是表征着人生中的大事。古人说心脏在我们的左胸部,有其道理,因为一旦有什么,这里最早有所触动。而当人们有某一机会得知其形状略呈圆锥形后,特地将滋养心脏的食物尽量做得接近其形状,也应该是制作者单纯的念想。而今天,虽然生理学已经告诉我们这些都是错误的认识,但饭团子还是被做成三角形,“镜饼”还是做得中间略高,很多地方正月如果缺少这样的食物就没有过年的感觉,这恐怕不仅仅是记忆的残留,其背后更有着一股我们尚未知晓的隐秘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