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走了。棠引站在房子侧面,可以看到他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墨色的山林中。
他打着灯笼提着食盒,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正犹豫间,觉得有人在看他,他转头,竟是临盏。
这房子造的里外通透,大开大阖,四面八方都是门是窗。
棠引提起食盒,赸笑道:“我来送饭。”
临盏抬起宽大的衣袖,隔着窗与他指路,道:“你从那边进来。”
房间的大堂上靠里侧正中摆了一长方大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案旁各有一柄落地多枝灯,灯上托的不是蜡烛,而是一颗颗夜明珠。
临盏道:“别放那里!”
棠引拎着食盒的手悬在半空,道:“放哪里?”
临盏将他引到西边,指着长案道:“放这里。”
案上摆着个四方的木盒,盒里堆满了零食干果,案脚还摆了一只白瓷坛。棠引把木盒推到一边,放下食盒,掏出乾坤袋道:“我带来了金丹和仙露,各留了十瓶拿去用,折合了两千仙珠,一并在这里了。”
临盏不置可否,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摆满了长案,道:“你吃过晚饭么?”
棠引道:“没吃呢,回去再吃。”
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饿,飞了一段路程,又受了些惊吓,肚子立刻空了。
临盏坐到案边,示意他也坐下,道:“你在这儿吃吧。”
棠引倒是想坐下吃,可是碗筷只有一副,“多谢了,我还是回去吃。”
他想走,却看到临盏抬头淡淡看着自己,虽然没什么不悦的情绪流露,但他莫名觉得她有点可怜,便再没法挪动脚步。
临盏把装满白饭的碗往他那边推了推,筷子头端冲他摆好,道:“你吃,我不吃。”
白饭如霜,秋葵如翠。
临盏用茶勺从白瓷坛里舀了一勺泡菜,压着边,沥净菜汤,倒在扣碗里,慢慢道:“是个婆婆自己泡的,我看很多人都在买,就带了一小坛。”
红白萝卜小黄瓜,水润鲜亮如彩玉玛瑙。
酸甜清脆,棠引道:“好吃。”
临盏低头剥松子,漫不经心道:“你把它们都吃了。”
棠引:“……”
夜风习习,寂月皎皎。
棠引起初还觉得拘谨,但美食在前,很快就放开了。
松子壳放在案上,松子仁放到碟子里。
棠引道:“你怎么不吃?”
临盏眼皮子不抬,道:“花坠爱吃。”
棠引脱口道:“你们真是相好?”话一出口,差点没被自己吓得喷饭。
临盏终于抬头看他一眼,抿起嘴角,笑得若有似无,“你听她瞎说。”
棠引有些呆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捂着嘴咳嗽两声,脑子一抽,道:“你和……许大夫,是旧相识?”
天呐,为什么要问这个?是被八角附身了么?
临盏又低下头去继续剥松子,棠引看不出她是不是不高兴了,紧张地端着碗,只一个劲儿往嘴里扒饭。
“我们在锦官城认识的,就五年前那次赛事。”
棠引连忙引开话题,道:“我知道,我也参加了,只是凑热闹而已,没拿到名次。”
临盏又一次抬头,这次像是提起了些兴趣,道:“你色调得极好,用色柔和明亮,画出来的房子总是像沐浴在清晨的日光里。”
棠引眼睛大亮,“真的么?从来没人这么夸过我。”
临盏点头,道:“是很好,我不哄你。”
棠引道:“但我画的不好,脑袋里也没东西,画来画去就只那么几个样式。”
临盏道:“你脑袋里装的闲杂东西太多,自然就装不下这些。”
棠引笑道:“你说的是,我从小慌玩儿,课业都学不深。不然,我给你做学生,你教教我。”
临盏道:“我不教,我不耐烦。”
棠引:“……”
临盏道:“你有不懂的,便来问我。但我可不会腾出时间来长天大日地教你。”
棠引笑道:“你竟连句客套话都不讲么?我好没面子。”
临盏低下头去,棠引看她似乎弯了嘴角。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些,棠引吃完饭,将碗筷往食盒里收。
临盏道:“我明日不去铺子了。”
棠引顿了一下,动作慢下来,道:“你,不去了?”
临盏道:“你把卷轴送我这里来,我在家里给你修。”
棠引身子宽松了些,心里像块石头落了地,却开心不起来,喃喃道:“哪如在铺子里,还有我和八角,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多没意思。”
临盏捏了几粒松仁在手心里,一粒粒放进嘴里,默默吃着。
棠引无奈,道:“我明日收工了给你送来。”
临盏点头,道:“食盒放这里,明日杏仁会来收。”
棠引道:“那我便回去了。”走到堂间,发现灯笼已灭,方才忘了熄火,如今蜡烛已然烧完。
棠引一个头两个大,望望外面,捂住胸口。
临盏跟着他过来,见他像见了鬼似的,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庭中青桐萱草,明月照枝,并于其他。
棠引道:“灯,灯笼灭了。”
临盏了悟,去翘头大案旁的多枝灯上取下来一颗夜明珠给他,道:“这个比灯笼亮,你拿着,来回方便。”
棠引接过,松口气道:“多谢。”出门绕过房子还往后走。
临盏跟在他后面,道:“那边是去山主家的路,你走这边,很快能出去。”
棠引又绕回来,与她摆摆手,顺路而下。
临盏走到青桐树下,一直望到棠引没了人影儿。缓缓转身,恰好站到许昭那时站的位置上。
心中的烦乱,在棠引陪着她说话时已经渐渐平息。
流云厚夜,溪光映月。她站在这小小的天地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