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时,边关银白素装,大雪纷飞,正是一年之中最冷。
浑浑噩噩中,冬去夏来,褪去皑皑白雪,草长莺飞,夏树苍翠。
季子戌趁得空的时间,跑到她的房中讨茶喝。
“天天来我这讨茶吃。”顾疏不爱茶那苦涩味,季子戌偏偏对茶中的先苦后甜喜欢至极。
“你还缺茶不成。”季子戌端起茶,抿了口,品了品。
攻下毂国外城就耗去近一载,她怕,远在都城的毂王不会再给她这么多时间。
季子戌喝完茶,自觉不宜待太久,终究是要避嫌的,临走前颇为踌躇一番。
“有话但说无妨。”
“明日就是中元节了,这么多年不敢祭奠祖父,若娘娘要去放河灯,也代我放几盏吧,免得他们埋怨我……”
“你好大的谱,为何自己不去?”
“问心有愧,等我死后下去亲自跟老祖宗请罪。”
“这话不吉利,快呸。”
听到顾疏说放心定然放一盏,季子戌才走出营帐。
又是一年七月半。
时胤本不愿意放顾疏出去,不放心。
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加派人手保护,他又亲自陪着,想来不会出事。
天色才稍稍暗下,各色的河灯就已经漂出为逝者祈福,一条蜿蜒小河上星星点点。
与往年相较更落寞冷清,小摊小贩也不多。
时胤在一小摊上瞧见,那日顾疏典当的珠钗,拿银买钗。
顾疏买几盏灯便往河边走,下意识以为时胤会一步不离地紧跟着她,没想到两人远了。
她将河灯放入水中。时胤转过身看不见人,正喊她,那站在河边的顾疏便听见了,挥着手臂大声应着:“这儿!”
想着放完就回去了,手在水中轻拨送一送灯。
顾疏耳边响起时胤的嘱咐,“河边危险。”
不料,从水中陡然伸出一双手,孔武有力,直接将她拽冰冷的河水中。
落水声激起水花,溅到岸上。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有水鬼啊!抓替死鬼了。”
水底,顾疏被死死抓着,无论如何挣脱都无济于事。
岸上人头攒动,四下散开,无人敢靠近岸边。
时胤及将士们应声跳入水中。
霎时间,河水荡如锅中滚水,顾疏自入水后不曾有过片刻露出水面,将士们潜下水黑夜中什么都看不见,只得靠摸索。
而此时她正被带着游向远处。
未几时,有人惊呼找到了。
在水中与刺客交手一番,对方边弃顾疏走了。
顾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救上岸的。
醒来后,她的眼眸中毫不掩饰流露出恐惧,豆大泪珠如同珠串断线潸潸而落,没有嚎啕,无声无息。
时胤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
他抱着她一遍一遍安慰:“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
她浑身发抖,小声地问:“孩子是不是没了?”
时胤抱得更紧了,只能苍白无力地说:“还会再有的。”
孩子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心底像是压着块大石头,压得她无法喘息。
睡梦中,有一霎那,她感受到那人知道她没力气挣扎了,便松手离开。
她知道是余傅,还可能是余傅的恻隐之心救了她。
余傅上岸后,连夜赶回锦都复命。
他知道毂王在公主身边安插不少人,密信会跑得比他快。
毂王的震怒他要自己担下。
策马至宫门前,见到父亲负手而立等他。
“废物。”毂王震怒,将密信扔到余傅的脸上,“我要你取她性命,她如今还活着。”
两人皆俯跪在地请罪,“陛下赎罪,卑职拖住她在水下一刻钟之久,常人早就该没了性命。”
“再去,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再不成事你也别想活着回来。”
父子俩一同走出宫殿,余傅即刻奔赴回边关,回到顾疏身边。
“你最擅长此法杀人,从不失手,好自为之。”
“父亲,他要杀自己的女儿。”
巴掌清脆利落地落在余傅脸上,扇得他嘴角多出一道血迹。
“连这都忘了吗?我们一族只听命于毂王,不论对错。”
顾疏攥紧衣袖,很是不安道:“是毂王要杀我,水下的刺客我知道,幼时曾在我身边。”
“我会对外称你病中不宜见人,打发走那个知府。”时胤说。
她恍若未闻,喃喃道:“为什么他在数年前留着我一条命,现在又要迫不及待地要杀我?一定是我触动了他最在乎的什么,而他最在乎的莫过于王位。”
“陛下,将知府传来,我要见他。”
“你才醒,不宜劳神。”
“陛下,唯有清楚明白这些才好应对,有人能杀我一次,难道不会杀我第二次吗?”
宗营知府获知顾妃遭遇不测,早早候在客栈外等消息。
听到传唤,只几步路,站在屏风之外,作揖行礼。
“知府。”顾疏缓缓唤他,尽显虚弱,“算起来知府是我母后在时入朝为官的,可记得当时朝中局势?”
“当时内忧外患,毂国式微,毂后接手政务,捭阖纵横举贤任用,那牧康成也是毂后提携的,后来连御史都不再说女子掌权大逆不道的话,如今也无人不念毂后在时光景。”
“连牧康成也是?”母后也有看人不准的时候。
她没记错的话,那晚是牧康成跟在她身边。
“召他来,要事相商。”
时胤见她虚弱说一句要缓上许久,小声劝道:“快歇息,剩下的为夫来做。”
这牧康成与她料想得一样,进门先跪下痛哭流涕。
“麓王、娘娘,是卑职失职,罪该万死。”
“行了!”时胤开口,“叫你来就好好回话,哭哭啼啼做什么。”
牧康成收放自如,抬手拭泪,毕恭毕敬答道:“是。”
“牧将军,顾妃遇刺时你在哪里?”
“卑职惭愧,就在娘娘身边。”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宗营知府指责,“那站得那么近,为何没护住娘娘。”
“知府。”时胤压低声音责备他插嘴,“你是毂王派来助本王一臂之力的将士,本王已遣书信至锦都,如何惩治要看毂王意思了。”
让牧康成大松一口气,交给毂王总归要比麓王处置要好。
两位大人还未出门,这流言已经先一步飞出去了。
“听说顾妃遇刺,是有人要谋反了。”
“麓王还不知足吗?”
“是那位牧将军。”
“叛国可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