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白立刻道:“好,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排查李水一的不在场证明,包括他父母的,不排除他们之间有串供的可能,第二还是尽快提取有效视频,包括公园附近的商家、街道是否在监控区域内,走访寻找潜在的目击者,好,今天会就开到这里.....放心吧,今天不会再开第三次会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没等站起来,会议室门就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大云立刻站起来,轻轻地开了门。
来人原来是法医室的巫山,他脸色仍是淡淡的,手里抱着一本文件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陆知白:“陆队,你们开会还没结束吧?我们这边新发现点情况,顺便给你们汇报一下。”
众人心中顿时没忍住划过一阵哀嚎:“.....又走不了啦....”看样子今天的确流年不利,适合加班。
陆知白:“请坐,是周总那边是有什么指示吗?”
巫山谢绝了周复给他让出的凳子,晃了晃手上的U盘,:“我站着就行,还要借用一下投影仪。”
:“我们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人骨标本处理完毕后,重点分析了死者头上的伤口。”巫山似乎看不懂屋内一行人的表情似的,麻利的插上优盘,打开投影仪,话也说得飞快:“我们根据人体力学,对骨骼伤口的深度、宽度和位置,和现场的实际情况、死者的身高、体重数据综合进行3D动态过程模拟后发现,死者头上的伤是右侧的太阳穴撞到桥上的石制栏杆所致,我们在龙首的底部提取到部分血迹样本,和死者吻合,所以,凶器就是图中这个龙首的雕像....是的,我们和公园管理人员核实过,龙首额头的部分本来就缺了一块,坏了好几个月了,是几个小孩不懂事拿石头砸的,他们早申请过换新的,也一直没有批下来,也多亏了他们办事拖拉....总而言之,我们输入了所有的参数,对死者受伤的角度进行了许多次模拟,最后发现,要想达到和死者一样的伤口角度和骨骼受损的深度,他当时必须是站在栏杆的左侧,距离栏杆五十公分,然后有人大力将他的头撞向龙首石雕,造成他受伤死亡。”
陆知白:“那么凶手是站在他的左手边?平行还是背后?我记得死者是惯常使用右手的。”
巫山:“平行,是的,伤口只有一处,死者身上也没有防御性伤口,那意味着是突然袭击.”
陆知白一听就明白了:“你的意思凶手可能是陌生人...肯定不是熟人。”
人的站立姿势很容易反映出人物当时的心理状态,如果是熟人,一般人都会放心的把背后或者右侧位置留给他,但如果这个人只肯和另一个人平行站立,并且不愿意让他靠近自己惯常使用的手,那就可能表明此人对对方缺乏信任,他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另一只手,在潜意识里,这是一种自卫的肢体语言。
:“而且依照远抛近埋的原则,远抛近埋,远近是相对于凶手居住地或者犯罪第一现场而言,如果是抛尸,那么证明凶手距离抛尸地点很远,可以直接丢弃而不用担心有人会找到他;如果是埋尸,那么一般不会选择去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埋葬,因为太远了不方便自己对尸体的掌握,我们由此反向推导出凶手的住址可能和第一案发现场、第二抛尸现场都很近,而且对这两个地方都很熟悉,抛尸现场的确荒无人烟,如果不是那么巧,那块地皮被开发,就根本不会被发现,而案发现场和抛尸现场距离也不足2公里,两点之间如果走大路的话,会经过几个大的十字路口,人流量较多,而且很远,可能不是凶手会选用的运尸路线,但是案发现场距离抛尸现场之间有几条小路,是周围的住户往来凤凰山公园自己开发出来的,比较幽闭,凶手或许会是从小路到达抛尸地点的,这也符合凶手就是住在案发现场附近人的推测。’
:‘但是关于凶手选择的埋尸地和案发地距离很近的原因,周总还有一个推测,就是凶手或许可能是体能不够的成年人,有可能身带残疾、或者瘦弱,所以没法将尸体搬运到很远的地方,但应该是成年男性。”
周复忍不住问:“法医连这个都能推测出来?”
:“死者周子鱼身高1.78米,62公斤,要想把这么一大个男人突然推到,至少也要和他体重、身高相近才能做到,我想女性普遍会缺少这种爆发力,而一般正常的男子的男人体重都可以达到55公斤及以上,都可以有这种力量,况且如果是女性的话,以死者生前很尊重女性的性格,他们至少会是面向而站的。”
陆知白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好的,我们后续会在调查中考虑进这些的。”
巫山拔掉U盘,眉头还是皱着。
陆知白于是追问:“是还要什么问题吗?”
巫山:“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看法,可能不太对,陆队可以权只当做一个参考,就是我觉得这起案子,凶手和处理尸体的人,性格似乎有点割裂。”
陆知白:“怎么说?”
巫山:“死者死亡的原因很突然,极具爆发力,而且只有一处伤口,这似乎意味着凶手是陌生人,是临时起意杀人,没有预谋,很仓促,埋尸之所以要埋,主要为了藏尸,目的就是逃避侦查,自保性动机在实际案件中最为常见,但埋尸犯罪现场确实又有一些矛盾的行为痕迹,可以反映出凶手的某些内疚情绪,我们把这些行为可以统称为“内疚行为”,本起案子中,可以体现为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埋尸的坑很平整,也够深,是专门挖出来的,死者被工整的放在坑内,衣服完好,手放在大腿两侧,连羽绒服的拉链都是拉好了的,外裹了三层黑色加厚塑料袋,把尸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这种“隐藏”可以理解为“遮掩、掩盖,这一行为似乎暴露了凶手的某些想法:他不忍心、不愿意让死者就随随便便的暴尸野外,所以他很认真的掩埋了死者,这说明他对死者应该很有愧疚。那么如果是陌生人,又怎么会内疚呢?他不应该要立刻逃走,干嘛还专门挖那么大、那么深一个坑出来埋尸?埋尸现场土质偏硬,挖这么大一个坑至少需要2-3个小时,他在掩埋尸体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这很不符合常理的,毕竟他在犯罪现场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被发现的概率,这不矛盾吗?不过这也是我一点小推断,只存在可能性,具体还需要你们更多的现场调查来确定。”
大云嘴快:“他顶多是害怕了呗,以为好好掩埋死者能减轻一点自己的心里罪责,不然就是他精分?不然,那总不能杀人和埋尸的不是同一个人吧?那也太瘆得慌了....”
陆知白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是道:“多谢,我们后续会在调查中考虑进这些的。”
送走了误删,陆知白转头一看众人眼巴巴的模样,:“今天先到这里,布置下去的任务已经很清晰了,明天再接着忙吧,今儿就不加班了。”
只是等众人都走了,他自己却又回了办公室,打开内网,查询起了巫山的档案,即使是法医部门,依然需要经过政审,家庭背景正常,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工,查档社会关系清楚,户籍三代之内都很清白,无犯罪记录,确看不出什么异状,那看来或许是自己想错了,没准儿这小法医的确只是对案件比较敏感呢,他于是关上了电脑。
虽然很多人并未察觉到,但如今的C城,已经成为信息化程度比较高的一个城市,整个城市里,无数的天眼摄像头涵盖每一条街道、少有人注意的每一处的角落,太阳东升西落,华灯初起,在整个城市上空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信息时代下的每个人都被温柔地卷裹其中,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物、发生了什么事....这不仅仅是学生笔下写叙事作文的基本要素,也是意外后追踪溯源的数据,一个人,不再是普通的一个个体,而是无数条时间线上的无数个数据片段,最后才共同组成一个共同体。
世间万物都是相辅相成,一个人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就可能会引发一连串的蝴蝶效应,查案子的过程,其实就是分析,分析那些杂乱无章后的规律,被隐藏的伤口和秘密,挖出所有的意外,除了天灾,所有的意外其实都不是意外,万物皆有源头,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而在灾难中受伤的德克萨斯州的农夫完全可以找到那只蝴蝶进行索赔!
接下来的几天,组里的成员都和基层民警一起,根据监控录像走访,很快周子鱼失踪那天所有时间线都被一一再核实了。
3月13日到3月14日下午3点,他都是在酒店度过的,除了下楼吃饭,他基本没有出过房门,他从家里跑出来后,并未再和李水一联系,也没有联系他的朋友们,而是直接就住在半岛的一家酒店里,据前台的工作人员介绍,他一次性付了10天的房费,是用信用卡付费,可从14号以后他没有再返回酒店,就连退房的时候也联系不上他,保洁只好代为收拾了他的东西,包括几件衣服、手机充电器、基础的洗漱用品,又怕客人会回来取,所以这些东西一直放在储物柜,经检查,都是普通的生活用品,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3点10分他出了酒店,搭乘一部出租车来到一家茶楼,下车的时候是3点45分,这家名叫旭日升的茶楼距离凤凰山公园只有五百米左右,就在公园对面街道,但是遗憾的是茶楼内部未安装监控摄像头,而且时间太久,店内工作人员也无法想起他当时在哪个位置、又是和谁见面,但是调查他们的消费流水,再对比死者的银行卡记录后,发现他在当天包了一个包间,时间是从3:50分到4:50分,消费了一杯菊花茶、一杯绿茶及九宫格坚果一份、水果拼盘一份、小吃拼盘一份,消费共计285元,最后是死者签单付款,依然是用信用卡付费。
死者再次出现在监控录像是下午5点,他径直去了茶楼旁边的一家网吧,开了一台角落里的机器,然后看了三个多小时的电影,他分别看了《断背山》时长134分钟,和《春光乍泄》时长96分钟,但是监控显示,最后一部片子还没有放完,只放到第60分钟的时候就突然下机了。
遗憾的是,凤凰山公园只有门口有监控摄像头,园内只有少数几个角落有摄像头,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只拍到8:34分的时候,他从正门进入凤凰山公园,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次通话时14日晚上9:10分,他三次呼入李水一的手机,但三次都没有接通,从此,他的世界再无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