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奇巧面试题

沉沉一觉醒来,陈远宏抓起电子表,一看都快九点了,心里暗暗叫苦自责不已,想好的早起出门,帮田师兄他们出门去买些早点,做些杂活的,留个勤快好印象。这下好了,才来一天就成了拖沓懒惰的反面典型了。出门一看,主卧门关着,估计田师兄吴姐已是上班去了,餐桌上倒是有面包牛奶,边上留了字条,告诉陈远宏带好钥匙,他们到晚上才会回来,让陈远宏自便,中午晚上在外面吃饭,不要等他们。陈远宏这才放松下来,看看这个户型和装修都有港式风格的新式住宅,比内地家里两室一厅的房子要合用许多,客厅更宽敞,厨卫布局合理,装修用的材料品质很好,色调搭配典雅温馨,做工也更细致考究。老家八九十平米的分配公房,显得灰突突地粗糙,对比起来一个是不修边幅的家庭主妇,另一个是电影里才有的鸡尾酒会上穿晚礼服的贵妇人。

客厅里装饰用的西式鸣钟敲了九点,陈远宏才赶忙收起东拉西扯乱想的思路,开始考虑登门联系要他参加面试的金海房地产公司。

陈远宏收拾好背个小包,带上简历身份证毕业证,路边胡乱买了豆浆包子,边吃边走。以前以为只有无锡的肉包子才是加糖的,没想到今天买的肉馅也是甜的,陈远宏没舍得扔,好在豆浆是甜的不是咸的,忍着甜腻把肚子填饱。陈远宏有177高,却只有130斤,瘦削如豆芽,腰身细长,身材有韧性,就容易弯曲,读高中时身形就有点前倾了。

一路奔到金贸区汇金大厦写字楼22层,跟前台小姐姐说明来应聘,礼貌地被引进小会议室,登记填写履历表简历。前台是个比陈远宏年轻的姑娘,高挑身材模特走步,画着淡妆,白色衬衣藏青套装,这样的办公室白领,只偶尔在港台电视剧里见过,让他不由的想起律政俏佳人这样的香港连续剧。前台姑娘站起来,打断了陈远宏的目光和思路,柔和地说这边请,带着陈远宏进了一间毛玻璃隔开的单间,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人事部经理看了陈远宏预约面试的函件,打内线电话把工程部钱经理请来一起面试。他们先让陈远宏做自我介绍,描述一下自己对房地产工程管理的经历和心得体会,有过哪些业绩得意之作,特别要说下工作里碰到的疑难杂症,又是怎么化解的。陈远宏开始还能装作镇定自若,提问增多,房里空调温度不高,手心开始冒汗,后脊梁却开始发凉。陈远宏毕业分配,工作不到两年就南下了,在老家地级市房管局开发公司,基本还是处于吃大锅饭阶段,近几年的建设开发就是老城改造那几栋六层宿舍楼,和特区建设的高层住宅或是洋房别墅区云泥之别,那点工作经验,几乎没什么参考价值。

两位经理和陈远宏聊了大约20分钟,问了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陈远宏张张嘴,回答说没有了。人事部经理是个短发的南方姑娘,目测只有二十七八岁,看起来干练干脆。她在登记表上写了几行,转头对工程部钱经理说,“请看下刘总出差回来没有,还是请你带陈工见下刘总吧”。

工程部钱经理接过面试登记表,草草签署了自己的意见,带着陈远宏来到刘总的接待室等候。刘总分管项目土地规划和工程建设,是陈远宏应聘项目部的大领导。钱经理让陈远宏坐在小会议桌边,腰间皮带上127号码自动bb机叫个不停,陈远宏谦恭地说:“钱经理,要不您先忙?我自己在这等着吧。”钱经理大手一挥说:“没事,都是现场的杂事。我正好也有工作要跟刘总汇报”。前台送来两杯水,口干舌燥的陈远宏稍微定了定神,少许平静下来了。

接待厅兼做小会议室,海景落地窗边摆了一圈沙发,金红色根雕茶几上摆着一套功夫茶具,紫砂壶配的茶杯和老家小酒盅差不多大。刘总办公室有陈远宏老单位经理办公室三个大。趁着阿姨整理打扫,陈远宏看见班台后书柜里还有个边门,门里有一间休息室,一瞥看去是高星级酒店酒店套房布置,大床沙发卫生间一应俱全。陈远宏心底暗暗羡慕,这条件要在内地,奋斗二十年做到单位一把手也不能这样配置。陈远宏看到了前途目标和彼岸,一路走来经历的种种艰苦不顺,也都不值一提了,有奋斗才会有收获啊。

10点半多,刘总来到办公室,穿过接待厅,工程钱经理让陈远宏在接待厅稍等,自己跟着刘总进了办公室,带上门单独汇报工作。

过了十几分钟,钱经理探出半个身子,招手让陈远宏进去。刘总面前的班台也就比乒乓球桌窄一些,上面放着拙朴苍劲的榕树盆景,边上有在雾气上滚动的水晶球,红木基座上有黄色晶莹剔透的寿山石。当时陈远宏对这些高端摆设并不认识,这是几个月后,多次在这办公室汇报工作,听投发部任经理介绍的。

刘总斜靠在真皮转椅里,面朝着落地窗,看着海峡港口的过往船只,一手拿着大哥大接打电话,一手拿着陈远宏的简历来回挥舞,加重说话的语气。刘总看起来不到40岁,北方人模样。

班台前放了两个小转椅,钱经理坐了里面那个。陈远宏拘谨地欠着身子坐在另外一个上。五分钟后刘总气宇轩昂地结束了电话。转过身来,盯着简历,头也不抬地问陈远宏哪里人,什么专业毕业几年了为什么国家干部不做,要辞职下海,陈远一一如实回答。只有下海的原因没说是觉得特区工资高,干一年抵内地干十年。

陈宏回答说:“现在内地工作比较远稳定,但是内地发展建设的速度和规模相对小一些慢一些,我想趁着年轻到特区历练一下,长长见识,学习大项目高层建设经验”。这是官话,却是除了想多挣钱之外的真心话。

刘总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效果图,说:“嗯就是闲聊,不要紧张。技术水平让人事部和钱经理去考核,我们就探讨几个问题。你读过红楼梦么?贾芸去大观园找凤姐承揽业务,这样的公关描写你怎么看呢?”。

陈远宏手心又开始出汗,刚才坐在外面心里准备的专业知识和仅有的工程管理阅历,一概用不上。陈远宏大学里读过两遍红楼梦,纯粹因为比较闲,课余没有女友陪伴,又只参加了个文学社团。学校不反对不赞成谈恋爱,陈远宏又是上学偏早懂事较晚的童子,同届甚至低一届的学妹都觉得他不够成熟是小弟弟,或是只能做兄弟知己的,不适合做男友的。周末闲来无事,就只能在图书馆,借来各类古今中外大部头全本名著来精读,一是附庸风雅装作文艺青年,看有没有机会找到文艺女青年做女友,二来陈远宏近视深豆芽体型,踢球打篮球不擅长,学弹吉他跳霹雳舞没有那个音乐天赋,也吃不了训练那个苦,下围棋觉得智商算力不够,打80分扑克又觉得太吵太俗,更没钱也没圈子跟当地富家子弟,去新兴的迪厅舞场潇洒。四年下来,近视比高中还增加了,读的书高度等身或是几倍身高,是一点都不夸张。

尤其是国内的红楼梦三国演义,这些古典小说,耐得住翻来覆去地读,妙在随便翻开哪个章节开始细细咀嚼,都能顺的下去。这是最佳的打发无聊又漫长时光的名著,读的遍数越多,书中漾出的滋味就越醇厚的。

于是,四年中偶然在校刊上发表个豆腐块,广播站有时播放个随笔,快毕业了,终于让师姐师妹认识到,建筑工程系不都是土木直男,居然还有个秀才呀,这相当于当今祝枝山哪。陈远宏的那点文学素养在文科院校不值一提,写的东西要贻笑大方的,但在土木建筑工程院系里,还是大为可观的,师妹们送绰号“江南才子宏”,简称宏子。可惜的是,师妹们觉悟太晚,等认可了沙石里的璞玉时,毕业实习也快结束了,陈远宏顺势错过了大学最美好最单纯的谈恋爱交女友的黄金时代。

最惋惜最不甘心的是陈远宏本人,无奈时运不济,也只能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拿着分配派遣单,坐火车回老家报到去了。

看陈远宏楞在那里,钱经理提醒道:“刘总不仅是工程技术专家,也是我们集团的文史哲专家呢”。

陈远宏回过神来,搜肠刮肚检索自己那点文学库存,估测刘总问题要考察他哪方面的水平,但他断定肯定不是考察他是否读过红楼梦。红楼梦里贾芸虽是亲枝嫡派的贾家子弟,但几代下来家里无人承袭官爵,父亲早亡孤儿寡母靠常给王熙凤贾琏请安办些差事,赚着家用。刘总说的应该是贾芸借了街头魔王倪二的十几两高利贷,买了麝香冰片给凤姐送礼,承包大观园种树的工程活儿。思前想后,陈远宏才想明白刘总这是借古谈今,看明世间百态,又与当前议题精确贴合。陈远宏暗暗佩服,刘总真是高手,是儒商啊,情怀涵养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