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突来的风雨让金家众人颇感措手不及,建族上千载,如今夜这般彻骨的风与雨,不知又有几遭?
数百人沐风栉雨,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脚下的龙纹似在咆哮,要唤风起雨,洗刷祖师面孔下的阴沉!
“一族兴旺,也不外如是!”持戟的青年仰头瞻仰祖师,眼睛虚眯,面庞上全是雨水,同时亦有老迈不堪的老者匍匐在地抱头痛哭。
“鸣溪……你!”几位年岁相对较轻的族老心理素质明显要强少许,羞赧之余对青年的话生起的无名怒火,反而压过了刚才生灵罐变故带来的心痛之感!
“小叔,抓人吧,应该没跑远!”
名唤鸣溪的金家少年却无视了他们的作态,转过头来,看向了那驻足在祖师雕像脚下凝望,久久不动的少年。
少年沉吟,许久不出声,场中在族内权势益重的三名老者却面色沉重,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同样半响不出声。
雨声淅淅沥沥,夜幕下时间仿佛已经沉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过了一瞬……
众内族人心情压抑之际听闻他们的少主说道:“嗯,时间差不多了,鸣溪,开空影吧!”
“我……我族……有……那种东西?”少年的吩咐,无疑让一众族中老人心神震动。
“是!”反观金鸣溪却似乎早有准备,应答一声,提戟就走。
众人看着他在雨幕中带人快速离开的背影,不由恍惚:原来自家的小少主拥有的不止是一片星空啊!
他心有野望,恐怕早已不满枯守这片貌似空旷实则只有一矩方圆的老井!
青蛙也许有,但一定不是他!
毕竟如果不是今日显露端倪,谁也不会预料到,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会有机会领导金家最有潜力的年轻一辈,也就是金鸣溪掌握的卫队!
现在看着他那干净又平静的面孔,上面未免没有几分讥讽的味道,加上联想到那所谓的外界事物……“空影”,众人心中更是不禁开始揣度:老族长的死与天机府之间究竟能有几分联系!
似乎起雾了,夜雨清凉,视线也变得不再清晰!
“找到了!”众人还在雨中茫然不知应对时,少年却突然笑着再次开口。
“这么快?!”众人面面相觑,实际上金鸣溪作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起势也就在这两三年,颇有些像那三月的杂草地,只是一场春雨,他与他的那些志和道同的伙伴们便悄无声息的疯长了起来,成为了族内实力中上,最大规模的一支年轻卫队!
现在想来,这支卫队的成立应当不止有老族长的应允,还当有眼前这个一直表现人畜无害的少主的支持。
“是鸣溪用天眼传来的消息,对方还没能出城,目前正在河道旁的杨柳岸,奔向金鳞街,企图逃离!”样貌依旧人畜无害的少年说道,他手按太阳穴,看起来是在与金鸣溪联系无疑了。
“怀麟……”有人打断少年的话,欲言又止。
“世明叔,有话不妨直说!”少年此刻从性格上表现出的老练不禁让在场三位资历最老的三老有片刻出神。
“那生灵罐……怎么办?”
按照他们所想,祖师残屑应该不止一份,天机府能拿出一份,便很有可能有第二份。现在如果对第一天机手下金境下死手,便等若断绝了回转的余地,没了谈判索要藏有残留遗屑生灵罐的可能。
对此,众人觉得以金怀鳞的聪慧,心中应该清楚,不过抛开身份,光就年纪而言,他们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而面对这份理所应当的提醒,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金怀鳞却突然露出略显一丝在过去常见的腼腆笑容,轻声说道:“三位叔伯,依鳞儿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应该是不该再付出筹码的吧?”
声音轻柔又和缓,但众人此刻听在耳中,却不知为何有如钟鼓。
许是之前见识到了这声音的主人隐藏许久,展现出的些许体魄实力,所以不敢再轻视。
但更多的人考虑的还是在老族长死后,眼前这少年身份即将完成的转换!
于是无人不“洗耳恭听”他的言论,只听他继续道:“而且那种死人的东西,拿回来又怎么样呢,若等上百千年还罢了,不然……时间太久,那又跟那骨灰盒有什么区别呢?”
“你……你……真是不肖!!”有人赤目,但终也只是憋出了五个字。
“不肖?!呵呵,鳞儿不会的,三位叔伯,时间紧迫,仅凭溪鸣的人恐怕并不能拿下那人,所以鳞儿还请你们速速派出人马,前去擒杀贼子,为……我父报仇!”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许多人眼皮一跳,看着他们的小少主跪在了祖师雕像下的水泊中,他们的面前!
三位族老在同一时间对视,而后盯着跪地的金怀鳞良久,似要看透他一般。
“请叔伯帮我!”而迎着目光审视,金怀鳞则再次仰头断喝,嚷的许多人心头一颤。
“好好好!”三族老则眼神阴鸷,在众人注视中,其中一人领头连发三声好,带着本支的卫队人马,竟头也不转的率先离去。而看方向正是河道杨柳岸。
“哼!”
其余两位见状则纷纷瞪了金怀鳞一眼,而后冷哼一声后便也相继带人离去!
……
……
待人散了差不多了,金怀鳞才从水泊中缓缓起身,而后转身仰头再次看着祖师雕像出神。
“少主!”身后有人贴近,是之前跌坐在殿前的金家医师,此时并肩站在金怀鳞身侧,观望祖师雕像之际,说道:“清明毅三系恐怕已经对你生疑,我怕届时仅凭鸣溪和我们并不能镇住他们!”
“呵呵,无妨!金家八系时都不见有同心,而今只剩三系,莫说不能拧起一股绳,就算拧成了一股,也是一扯即断!构不成威胁”
“唉!”医师听了动容,面朝祖师,面露悲戚:“愿祖师谅解,非是我等不肖,而是有些人欺人太甚!”
“还是少祷告的好,有空还是多做些正事!”金怀鳞正从祖师雕像上收回目光,“等会到了八叔和敖哥的坟前,你记得帮我给他们上香!”
“知道了,只是小叔……鸣皋有问题想不明白,想问你!”年轻的医师开口,上前一步凑到正要转身的金怀鳞身前,拦下他,与他对视。
“但说无妨!”
金怀鳞看着他的眼睛,不做避讳。
“因为我见你刚才的举动,似乎并不像执意要杀那吴锋,而是……”说完略微停顿,见金怀鳞面无波澜,才继续道:“而是……好像要逼他砸了祖师的生灵罐一样……这是为什么?”
“鸣皋,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太自信,其实你可以去掉“好像”,就像……嗯,我要去掉……他!!”金怀鳞面带笑容,伸手斜指的动作让本就惊讶的金鸣皋直接呆在了原地,心底像是有什么炸开了,血管爆裂,血气上升入脑,让其成了一片浆糊。
当金怀鳞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九元殿旁侧几里之遥的始终不见光明的大殿里时,金鸣皋才有些艰难的转头,看向了他之前手指的方向:
却见那座祖师雕像的身姿依然傲立,即使是漫天的黑云似乎也终不能压抑他,似乎要举剑划破苍穹,撩开那雨幕,让星光重新垂落!
但似乎是少了什么?
“那把……剑呢?!”
……
……
“久等了!”
祈还殿里黑沉一片,只有三盏烛火还在摇曳着,当殿门关闭的那一刹那,何璨便意识到,外面的事情估计已经告一段落了,不然这个做事狠绝老练的少年也不会在此刻再来见他!
“收尸了么?”何璨问道,他此时正坐在殿堂中央,而在他周围则是比夜色更浓更纯粹的黑暗,斜后方的石台似乎十分坚韧,与那始终难灭会熄后复燃的三盏白烛相得益彰,配的十分诡异。
而在石台上方,也算是他的头顶斜上方,那具修罗依旧被巨斧钉在墙壁上,不停颤动,但却始终挣脱不开。
金怀鳞显然明白何璨在问什么,他看着烛火,即使不远处是照不亮的一片黑暗,但他却依旧能肯定此时的何璨就在那个方位,他带着三分故作的诧异,像是突然被提醒而想起某事一般,轻拍了拍脑门回应道:“好像忘了!”
“那他还趟在那里?”
“应该是!”少年摩挲着下巴,“他们可能也忘了!”
“这样啊!”何璨发出感叹,身影渐没,似乎要归隐于一片虚空,就此消失不见。
“人老了真是可怜!”他又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