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聚焦:民间视角与传播语境的合力

世界不是借由媒介来表现,世界就存在于媒介里。张耕云.数字媒介与艺术论析[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1.在我国迅速步入媒介融合时代的当下,网络剧成为传播语境下的艺术形态。它不仅仅是以互联网技术为核心的视频网站等平台对于电视台播映传统电视剧的分流和补充,更是新传播语境下对于审美表达的更新。在文化资本的自身矛盾中,网络剧一方面遵从“文化追求无功利”的审美性表达,一方面又不得不服从于“资本追求盈利”的商业化模式,在这个悖论的博弈和较量中,传播作为媒介通过发酵和过滤,逐步生成网络剧独特的艺术景观。

1.平民化视角增强受众黏性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成功地压制了人们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超越性的向度,使这个社会成为单向度的社会,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就成了单向度的人,单向度的人意味着认同现实、失去反思和批判精神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网络剧作为传播语境和消费文化的共同产物,受众的喜好和共情成为其制作的重要参考指标。后现代主义和青年亚文化视阈下时间距离、空间距离的消失,对于保持距离感、保持思辨意识、保持批判精神的作品需求必然逐渐萎缩,这也受制于观众对网络剧的心理需求主要是娱乐,而不是对某地域政治经济文化的知识性了解。另外,历史上相当长一段时间,传统电视剧的制作播出依赖于各地电视台,因此,电视剧也顺理成章地承担了宣传各地形象的功能,一定程度上通过“宏大叙事”和“历史视角”来扮演意识形态的文化载体这一角色。而网络剧以“解构意义”“去中心”“去本质”为精神底色,以市场反应和经济回报为目标,不再把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和人文思想作为主要表达对象,也不再把主流话语和意识形态的嵌入作为创作中心,最明显的审美特征就是视角向平民的转移。

当资本为了满足大众需要而不断抛弃个体性、实验性、精英主义的前卫艺术时,更大的市场和更高的利润通常会随之而来。马克思指出,任何精神产品生产的同时,都在生产它的消费对象。因此,与平民化视角相伴生的就是:文化产业陷入趣味越低越受欢迎、观众越消费这些产品趣味越低的怪圈。彭锋.艺术学通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47.在这个怪圈的漩涡里,网络剧自身内容上的俗化、价值上的空心化就不能避免。

网络和电视台播出后反应强烈、话题度较高的《欢乐颂2》《我的前半生》等都市情感类剧作,是妥协于传播角力中受众需求的作品代表,尽管他们的传播方式是电视台首播,网络同步播映,但是网络上的互动和话题性,说明它们已经具备了网络剧的创作视角和传播倾向。不管是《欢乐颂2》中背景不同、性格迥异的“欢乐五美”,还是《我的前半生》中挣脱婚姻困境追求个人实现的罗子君,她们本来应该作为职场女性和中产阶层的精神代言,以自身追求事业理想和爱情婚姻的故事萃取出主人公们积极进取、时尚乐观、自由洒脱的现代女性精神,然而事实上,欢乐五美所有的生存困境在邻居的互相帮助中就可以得到解决,罗子君在不做陈俊生的全职太太之后,遇到了一个新的温柔全能的“霸道总裁”,女性视角、女性困境和女性成长这样极具价值和分量的主题,就被老谭、包奕凡、贺涵的各种无所不能、各种从天而降、各种“总裁甜”和各种“琼瑶式”的桥段解构掉了。“新女性精神”的迅速消解满足了平民视角对于都市女性和都市生活的主观臆想,“乌托邦式”的童话情节带着从“欢乐”滑向“娱乐”的消费特征,成为网络和电视台同播的“现象级”爆款,也是电视剧在网络时代争取更大平台和市场的创作策略。

尽管为了适应大众文化的趣味,赢得更多受众的关注,网络剧不得不选择“俗”作为其精神核心,但它作为市场行为为了在资本链条中处于主动,在商业竞争中谋取利益,通俗的“平民化”视角也必须找到个性化、艺术化的审美表达,“通俗也要标新立异”彭锋.艺术学通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47.。2017年优酷独播的悬疑罪案剧《白夜追凶》,在播映后高人气、高热度和豆瓣高评分的背后,是网络剧在剧情完整度、冲突密集度、情节逻辑性和制作精美度等方面的集中突破。内容上,《白夜追凶》通过“白夜双生探案”的故事来拉动罪案题材的悬疑指数和劲爆尺度,也凭借潘粤明“一人饰两角扮四种状态”的精彩表演呈现着罪案主题表达的质感。双胞胎哥哥关宏峰原为刑警队长,弟弟关宏宇却是灭门惨案“犯罪嫌疑人”,角色的设定极大地突出了罪案的“悬疑”要素,冷峻低沉的关宏峰和散漫痞气的关宏宇在昼夜之间交替穿行,真相大白之前的每一次身份交换都在刀锋上心惊肉跳地翻转。白天推进着情节的展开和故事的讲述,黑夜则上演着性格与经历的翻转、错位与断裂,情节的拉伸让人物在白天与黑夜的轮值中步步惊心。“1+7”的主体剧情框架的运用,使贯穿的主题与独立密集的案件有序展开,每个案件都节奏快速、逻辑缜密、悬念充足、刺激管够,让观众尽享烧脑的推理乐趣,可谓不着闲笔,尽得风流,虽然“重口”“烧脑”,满足了受众的对于文化的娱乐性和奇观性消费,但不能否认的是,高品质原创和精良制作是推动网络剧在“平民视角”上延长艺术生命,成为大众文化和传播产品爆款的一个重要条件。

2.高品质审美掌握市场“话语”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特别是2010年之后的网络剧不仅上线的剧目总量稳步攀升,其发展动力也非常充足。以2017年全网上线的295部剧集为例,虽然剧目数量较之2016年的349部略有下降,但833亿万次的总播放量较2016年有大幅增长,网络剧的类型也比过去两年更加丰富、多元,涵盖了喜剧、爱情、悬疑推理、青春校园、玄幻、言情、古代传奇、科幻等23种类型骨朵数据.2017年网络剧报告:年度总播放量猛增,口碑局频出,好故事成制胜关键[R].2018.。数据说明,网络剧发展已经逐渐由草创阶段的野蛮生长开始向商业化、专业化、精品化转轨,而是否顺利转轨则取决于作品能否提供精彩充实的内容、真实丰满的人设、合理自洽的逻辑、富有美感的视觉影像以及精良的后期制作。在2014年以后,网络剧与电视剧“同一标准、同一尺度”的表述越来越频繁,2017年全国电视剧工作座谈会正式提出的“两个统一”(电视剧和网络剧统一导向要求、统一行业标准),对网络剧的规范化和精品化提供了政策推力,一些导向错误、主题恶俗、价值观混乱、格调低下、制作粗糙的网络剧被新的网剧大环境淘汰。在网络受众日益增长的需求、移动互联平台运作日益成熟、网络剧创作蓬勃发展的基础上,高品质的审美表达成为网络剧立足于艺术与市场的最核心的要素。

根据海晏网络小说改编而成的《琅琊榜》通过“麒麟才子”梅长苏平反冤案、扶持明君的艰辛历程,借助跌宕起伏、出人意外的冲突设置,达到了“网感”与剧作主题的内部均衡,梅长苏、霓凰、靖王等主人公因宏大而巧妙的情节架构更加立体动人,体现了制作团队在网络剧的研发、论证和创作环节的专业和诚意。在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和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之外,《琅琊榜》在视觉审美和镜头语言上的精雕细琢也提升了全剧的品质,剧中大量的面部细微表情和肢体动作的长镜头,配合景深、变焦处理的“多重移动长拍镜头”等技巧不仅丰富了剧作的叙事结构,传达了故事情景和人物的情绪变化,尤其为营造作品视觉美感提供了重要支撑。此外,《琅琊榜》在服装上的考证(如西汉服饰“地位越尊贵服饰颜色越深”的历史特点),对中华文明“礼”文化的运用(如朝廷典仪和日常行礼叩拜)也均有记载和出处,在经受专业观众推敲的同时,也凭借高质量的考究细节获取了观众的观剧信任,以受众的高话题度和市场的高回报率成为网剧爆款,成为“网感”照进现实的代表作品。

3.超文本生成拓宽传播路径

互联网环境下的媒介融合使交互性、即时性成为网络剧在社会维度最重要的表现,也是区别于传统电视剧的重要特征。这种特征又反过来作用于网络剧,通过弹幕、页面评论、微博话题等对剧作或视频进行“二度加工”。网络剧因受众的参与打破了原有的“自我讲述”,从封闭完整的“元文本”变成了非线性、碎片化的“超文本”。在从“文本”到“超文本”的增殖过程中,既体现了青年亚文化语境下年轻受众对于网络文艺作品的参与意愿,也通过阐释、恶搞、解构、评论等不同态度改写了传统媒体和剧作中传播者和传播内容的“中心”位置。而依托于移动互联技术和视频网站平台,受众从此无须受困于剧作本身规定好的“所指”,而是借由技术途径在“能指”的海洋中遨游。因此,网络剧既是一个“意义生成的场所,也是意义颠覆的空间”JOHNSON B. Writing, in Critical Terms for Literary Study, ed[M]// Frank Lentricchia and Thomas McLaughlin.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0:40.,技术支持下的“强交互性”给予受众更高的参与度、自由度和更强的主体性体验,并通过受众在“观剧—评论—交流”的循环中不断产生的新的“超文本”增强网络剧的内容吸附力和传播驱动力。

作为“超文本”的主要生成途径,“弹幕”在网络剧的观看和传播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起源于日本并先后在“哔哩哔哩”等网站火爆之后,各视频网站也纷纷上线了弹幕功能,这种以“密集如子弹”般从屏幕右方迅速滑向左方的“评论流”,在移动终端生成了呈现网络剧情之外的一道新的动态屏幕。这个动态屏幕在受众个体、视频网站和制作方之间搭建了一个共时的虚拟交流平台,在平台上产生的陈述和交流因即时性(紧随剧情)、瞬时性(显示迅速消失)满足了受众基于趣味的体验、基于个性的表达和基于互动的社交刘瑞红,杨博.网络剧营销传播的四大策略[J].传媒,2016(11):71.等诸方面的心理和社会需求。以宫斗剧《延禧攻略》为例,网友在弹幕中既对剧作的服装道具的配色方案给出了“意大利莫兰迪”和“中国美学传统”等不同角度,也围绕剧情和人物性格展开了“共情”“搞笑”“颠覆”“戏谑”等各种风格的表达。如对女主魏璎珞“电话式”发型的调侃,对皇后富察容音万念俱灰自行了断的不舍,对黑化后的尔晴、纯妃“啥时候领盒饭”的期待,对太后“上一届宫斗冠军”的打趣等,都成为剧情之外凝聚人气的新的场域,《延禧攻略》也因为异常火爆的弹幕推动了该剧的点击量和传播速度(见图1-2)。

图1-2 《延禧攻略》视频弹幕截图

而在互联网、移动终端、制作方和网页弹幕等技术的共同推动下,随意的观看方式、逐渐专业的剧作水准和日益增殖的“超文本”促进了全媒体视角下电视剧格局的转变。其主要特征是从“先台后网”(卫视首播、网络跟播)逐渐转变为“台网同步”“先网后台”,甚至是“网站独播”。2015年《蜀山战纪》在爱奇艺以付费模式首播后,2016年安徽卫视、江西卫视播出了更名后的《剑侠传奇》首次打破了“网台同步、网络跟播”的惯例,《青云志》《老九门》等紧随其后效仿。到2017年,全网独播的网络剧已经占上线网络剧的94%,独播剧逐步成为主流业态,“先网后台”或仅在互联网播出的模式赋予了网络剧“超级剧集”的话语权力和资本环节的营销优势。网络剧不再只是小众、低俗、粗糙的短视频,网台联播从视频剧集依托电视台平台效应变成了“网生”超级剧集吸引电视台跟播的新态势,这种新的传播方式正在以强有力的“反哺”能力丰富着电视剧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