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靛厂“谍影”

王宋文

蓝靛厂在清代北京西郊是一个有名的地方，这里是北京地区碧霞元君庙“五顶”之一——“西顶”所在地；还有一座著名的立马关帝庙，是清代宫里太监出宫养老的地方；清朝皇帝在蓝靛厂附近设置外火器营和圆明园护军镶蓝旗，常年驻扎八旗重兵，由此在这里形成了比较繁盛的商业集镇。1911年辛亥革命胜利后，曾经驻扎在蓝靛厂一带的清军八旗兵丁失去了“皇粮”，断了生计，逐渐离开驻扎了几代人的营房，星散各地。蓝靛厂的清军营房日渐萧条，不过，因临近八旗营房而兴盛的蓝靛厂集镇并没有随之衰落，不少汉人迁入了蓝靛厂村，甚至一些外国人看中这里地近颐和园、玉泉山，也乘兴而来。这其中就有早就心怀鬼胎的日本人。

1937年8月22日，也就是日军侵占北平后不久，北平市警察局西郊区署署长给当时北平市警察局局长上报呈文，转述西郊区署下属的海淀分署署长的报告称：“于本月十日（按即1937年8月10日）午后四时余，有驻北平旃檀寺之日本驻屯军牟田口部队涉江大尉及少尉冈田几太郎偕本局秘书陈雨化，并率日兵三十余名携机枪三挺到分署（按：位置在海淀镇后官园）包围，声势汹汹。经婉为接谈，据称：前于七月十六日，在蓝靛厂地方被人枪杀日人一名，绑走一人，业经放出。请调查葬埋尸身地点以便起出焚化。——嗣经往返交涉，乃告一段落。复于十二日午后四时余，该日本军官复率兵士十余名来分署，——遂随同该日军官赴蓝靛厂外火器营村北门外西山坡地方将已死之日人尸身寻获起出，经代购煤油一桶及铅板、劈柴等物，日军将该尸身焚化。复于十三日午后四时余，该日本军官率同士兵十余名到分署会同赴蓝靛厂焚尸地点，将已焚日人尸骨灰用车装走，并深表谢意。”

这件呈文提到的被绑、被杀的两个日本人是谁，此时到蓝靛厂来干什么，文中并没有正面提到，很值得怀疑。按这份文件提到该日人被杀的日子——7月16日，是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的第九天，当时蓝靛厂地区仍在中国行政当局控制之下，并没有公开的日军正规部队，在中日双方武装对峙的紧张形势下，一般日本人是不敢在那里单独活动的。种种迹象表明，在蓝靛厂被杀被绑的这两个日本人很可能是受日军派遣、执行特殊任务的间谍，他们应该比较熟悉蓝靛厂当地的情况。在蓝靛厂当地百姓的记忆中，这件事也得到印证。蓝靛厂村的老百姓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卢沟桥事变前不久，蓝靛厂村来了一对日本夫妇。这对日本夫妇从一个旗人手中买下南大街一座叫西斋的四合院。其中的男子名叫青木，会讲中国话，也通晓中国的礼节。夫妇俩在蓝靛厂住下，不做任何营生，经常拉着一条狗，带着邻居的小孩到蓝靛厂西边柳林居村外野餐。餐后他们把孩子们支走，就开始画画。起初当地人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意图，以为他们是画家在写生。卢沟桥事变后不久，日本侵略者于1938年3月间就圈定蓝靛厂附近柳林居村建设飞机场，这时人们才弄明白，青木夫妇是日本间谍，可以看出，他们在蓝靛厂、柳林居一带的活动与后来日本人修建西郊机场是密切相关的。据说他们以作画，娱乐为名，在当地四处活动，把西郊地区的地形、村庄、道路，甚至水井、庙宇的位置都详细地标出来。

这份警察署的呈文所述杀死日本人一事，与当地老人回忆日本间谍青木的活动情况相对照，可以看出有不少相吻合的地方。例如，呈文提到日本人被杀的时间是7月16日，即卢沟桥事变前后，大体就是前述知情人提到的青木在蓝靛厂活动的时间；被杀事件发生的地点在蓝靛厂，也恰恰就是前述青木活动的地方；文件提到日军在多名军官带领下闯入蓝靛厂的情况，也与当地老人的回忆相符。因此人们怀疑，日本人被杀一事与青木的间谍活动有非常密切的关联，我们很可判定，这两个被绑被杀的日本人可能就是青木本人及其同伙，或是与青木有关系的其他日本间谍。此时日本间谍的真面目被当地中国人（很可能是抗日队伍）发现，并加以惩处，就不足为奇了。20世纪60年代编写的蓝靛厂《石佛寺村史》还记载了一件事，1937年7月30日日本侵略军在北平西郊与起义的冀东保安队遭遇，日军遭到冀东保安队阻击被打死了人，后来日军向西追击中国军队，就在蓝靛厂附近的海淀黄庄、七堆、小南庄、石佛寺、东冉村等地闯进警察派出所和众多民宅大肆搜查，还不分青红皂白屠杀中国居民和警察几十人。日军同时经过蓝靛厂村，却没有在村里杀人放火抢劫。据《石佛寺村史》记载：“原来九一八事变以后，为了进一步侵占华北，日本派了一个叫青木的特务头子住在蓝靛厂进行特务活动，和当地地痞流氓搞得很熟，日本兵经过蓝靛厂时，就把青木留下的条子交给日本兵，因此日本兵在蓝靛厂就没有烧杀放火。”从这个记载可见，日本间谍在当地的活动已经相当活跃。

但是，日本人被绑被杀后，知道消息的日本军队却迟迟没有寻找和营救这几个日本间谍。直到8月8日日军正式入城，随后才派部队前往搜寻。而且，从日本方面8月10日派出寻找死亡日人的部队人数之多、为首的军官官阶之高，可以看出他们寻找的绝不是普通的日本国民。从这份海淀分署的呈文内容还可以看出，日军处理此事的态度比较低调。与7月30日实施的血腥暴行相反，这一次只是寻找被杀日人的尸体，却没有到村子里搜查恐吓，连抓捕“凶手”都没有向警察提起。由此可见，日军之所以低调处理此事，说明他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搞得众人皆知。个中缘由值得深思。关于此前在蓝靛厂活动的青木后来的确切下落，除了说他被杀死，还有其他说法。有人说，在卢沟桥事变之前不久，青木夫妇卖掉房子回国了；也有人说他在卢沟桥事变前后仍在蓝靛厂一带活动。据蓝靛厂老居民回忆，1937年9、10月间，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闯进蓝靛厂，为首的自称是青木的弟弟，名叫黑木，向路人打听认识青木的人；还有人说青木曾在1940年前后又到过蓝靛厂；等等。当然，到目前为止，尚未查清被杀日本人的确切身份，此人是否就是那个青木，暂时也只能留作悬疑。但是，通过当地老百姓的回忆和当时有关方面的文件记载，可以肯定的是，日本侵略者早在卢沟桥事变以前，就已经在当时北平西郊的蓝靛厂一带进行特务活动，人们传说的青木就是众多特务中的一个。这些特务活动的目标可能是多方面的，而其中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想要在北平西郊建设一座由日本人控制的新机场。从他们侵占北平后急不可待地开建西郊机场的行动，可知日本侵略者是早有预谋的。

注：北平市警察局西郊区署关于日军寻找在蓝靛厂被杀日人的呈文1937年8月22日 北京市档案馆J181-20-3124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