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残梦方醒

车厢里边空间局促,要席地而坐才不会顶头。竹席草垫,四壁是纱布帐幔,布置简单,却也朴素淡雅,整洁有序。

车轮粼粼,穿过泥泞小路,驶离港湾,嘈杂的声响渐次抛到脑后。

萧瑜残梦未醒,又要闭眼睡去,忽然闻到一阵特别的芬芳味道,既像雨后的红泥散发出的类似木材朽烂的气味,又像草棵子蓬勃生长,散发出的微苦香味。

这味道熟悉无比,正是他闻了多年的南山野外的味道。从小到大,在地里漫游玩耍,找野菜野果充饥,抓鱼虾螃蟹果腹,无数次在这里漫游玩耍。这味道刻骨铭心,已成为他的牢不可破的味觉记忆,一旦触到,便激发记忆。

萧瑜打个激灵,睁眼醒来,心中砰砰乱跳,暗道:“莫非外乡的某个地方,竟然有与家乡相似的环境气候,相似的土地山林?那可真要看个仔细了。”

撩开纱幔,才发现车厢竟然没有窗户,在本该是窗户的地方只留着密密麻麻的一片圆形孔洞,锥眼粗细。看起来是透气采光所用,凑眼过去,却被菜叶子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外边的形状。

额头触上厢身,感觉冰凉坚硬,他屈指扣击,果然质地坚硬,回声沉闷。再伸手摸摸车顶,摩擦脚底的厢板,都是一样的触感。原来这车厢竟然是用厚重的铁板焊接而成,难怪一进入车中,便觉得外界的噪音隔绝远去。

车厢颠簸,脑袋顺势摇晃,萧瑜见夫子万事不理,睡得正香,他也将心神松懈下来,脑袋歪倒桌上,又睡了过去。

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天光大亮,落足之处,是一条碎石小径,身周种满柳树,蓊蓊葱葱。

身前的那人五十来岁,左脸的眉骨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疤,一直延伸到头发里,小眼睛眨巴,背手而立,挺腰凸肚,看起来很有气势。

单夫子讨好的笑笑,拱手道:“老爷安好,在下单献文,请多多指教。”萧瑜站在他的身后,便要磕头施礼。

那人摆手拦住,笑道:“错了,错了,我是这里的管家钱六谷,可不是老爷。”

这位钱管家面貌狰狞,为人谈吐,却着实随和可亲。他眼望着庄丁背了行囊走出月门,压低了声音,道:“单先生,我是从周员外那里听说了你的丰彩名声,这才向庄主举荐,不远千里的从外省将你请来,你可要尽心教学,不要违背了桃李山苑的偌大名气,也不要辜负了我一番苦心,满腔信任呀!”

单夫子这时听钱六谷居然谈到了周员外,甚感惊讶。看这位管家的言语神情,似是受了周员外的好处,全力保荐单夫子前来教书,生恐他不能胜任,所以专程出言提醒。

他的话中之意,却是将单夫子当作了桃李山苑的资深先生。

没想到南下访学,暌违数月,单夫子又摇身一变,被人当成了那里的教书先生。

他有过上次的教训,知道只要一味顺延附和,便不会出了岔子,当下只是唯唯诺诺,不置可否。一边四处打量,见这处宅子占地广阔,院中绿柳成荫,草坪平整,远处几座假山之后,是另一进院子,从月门看出,隐约见到地面平整,是块广阔的沙地。

纵目远望,但见屋宇相连,鳞次栉比,竟然看不到尽头。他心中暗暗称奇,那桃李山苑已经占地广阔,大得离谱,是他生平所见最大的庄园了,这个庄园更是一望无际,只怕比桃李山苑还要大上五六倍。

迎面走来一行人,有男有女,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石径窄小,不能错开,那些个年轻人便闪身让到路旁,向他们躬身施礼。

钱管家拱手还礼,道:“众位少爷、小姐,你们好,这是你们的新任老师单老师,快来见过!”

单夫子听说这些都是他要教的学生,便留上了心,注目看去,见他们装束整洁,神态谦逊,谈吐恭谨有礼,果然是大家子弟的风范,顿时心下喜欢,连忙拱手还礼。

只觉得身后的萧瑜挨近过来,将脑袋凑到后襟,似乎是羞于见人,心下微感奇怪,转念一想,便知道是萧瑜人穷志短,在这帮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面前自惭形秽,不由得暗暗摇头,心道:“这孩子终究是出身卑贱,在书苑历练了三个月,还是上不了台面。”

钱管家笑吟吟道:“大家初次见面,施礼已毕,这就好了,待会儿去到书房,还要由我郑重的介绍一番。岩起,你们是要到书房去吗?”

一名模样雄壮的后生瓮声答道:“正是。钱管家请,单先生请。”

交臂而过,单夫子见萧瑜低头抢步,越过了自己半个身位,不由得更是心下不喜,哼了一声,埋怨萧瑜不懂规矩,不循礼节,惹人笑话。

萧瑜却是另有苦衷,顾不上遵循礼节。他斜眼看去,见到那人虎头虎脑,脸庞上生满痤疮,身材高大,气度威猛,不是那个愣头青郑岩起,还会是谁?

他又惊又喜,心脏砰砰响个不停,暗自喜欢:“莫非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旌德县吗?不然的话,怎么会看到郑岩起兄妹?一定是了,这位钱管家还说是受周员外之托呢。”

他心潮起伏,大起大落,却不敢稍有表示,小心的走过,生恐被郑岩起认了出来。谁知那郑岩起只是向他瞥了一眼,毫无反应。

萧瑜恍然,这位郑大公子性情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物,就是性子鲁莽,反应迟钝。他一定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出现,所以也就不去注意。

其实萧瑜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区区三个月之中,在桃李山苑吃饱喝足,养分跟得上,身体便长高了两寸许,脸颊上也多了红润颜色,不再瘦骨嶙峋。单从外观模样上来说,确实也变化很大,颇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成长。

他回想起来,郑岩起是个糊涂虫,他的妹妹郑因高贵傲慢,不屑理会其他,他既然认不出来,郑因该是更不会注意了,但他的那位同伴王梓禾细心敏锐,只怕难以瞒过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