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命休矣

  • 贾琮传
  • 云先觉
  • 5062字
  • 2019-09-04 12:05:34

宁国府,宁安堂。

贾珍已经从荣国府回到家中,换了一件衣服,正坐在正堂上喝茶,旁边坐着一个三十许的美妇人。

贾蔷和贾芦坐在贾珍下首的位置,倒是贾蓉和他媳妇秦氏不在,说是贾蓉的老丈人秦业生了病,所以一大早,贾蓉和秦氏就拎着礼品去西城秦府探望去了。

这三十许的美妇人正是尤氏,头上戴着金灿灿的首饰,穿着一身芙蓉镶边大红袄子,看着正在沉思的丈夫,小心翼翼的问道:“要是那琮哥儿得罪了老爷,老爷便罚他去宗祠里跪上一夜,何必苦恼?您是族长,这全族上上下下上千口人,谁敢不听您的?”

贾蔷也站起身,恭声道:“老爷,这件事全是芦哥儿的错,不过那贾琮也忒张狂了些,哪有直接动手就打人的?害的老爷今天落了好大的脸面。”

“极是极是。”旁边的贾芦也连连复应,他和他哥如今都跟着贾珍身边过,素日里他们哥俩猖狂的资本也都来自贾珍,如今他在外面被人当众掌掴,丢的可不就是贾珍的脸面?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们懂个屁!”贾珍今天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贾琮打了他“小弟”贾芦的脸,不就等于抽在了他的脸上?至于对错,他可不管,再说了,他贾珍在贾族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除了高高在上的贾母,还有几个人他放在眼里?

至于那几个“代”字辈的族老,哼,这群老不死的,看到他还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珍大爷”?平日里若没有他贾珍的帮济,他们早他娘的饿死了。

贾芦被贾琮抽了两巴掌,最不痛快的就是他贾珍,可这件事毕竟是贾芦有错在先。

大户人家最重规矩,若是这件事再闹到贾母那,贾母即使再不喜欢贾琮这个孙子,怕是也要站出来替他说两句话,毕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后辈辱骂长辈,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真要追究下去,他贾珍绝对落不到什么好。可就这样算了,他心里又憋火,可这火也只能憋着,他今天当着贾赦的面,同意这件事到此为止,双方都不予追究,若是他再使手段对付贾琮,怕是连和他穿一条裤子的贾赦都不会同意,毕竟,贾琮到底是他的儿子。

贾珍这么一说,刚刚坐下的贾蔷和贾芦吓的连忙又站起来了,他们打心底里怕贾珍,虽说贾珍平日里对他们很好,可这种好也是在不得罪他,他心情好的前提下,如今因为这件事害的贾珍生气,他们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

贾芦胆子小,被贾珍一吓,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旁边的贾蔷看他的庶弟都跪了,再没有站着的道理,连忙也跟着跪下。

尤氏也面色讪讪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赔笑着看着贾珍。

“你们以为我因为今天的事才发的火?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没有气量?”

贾蔷贾芦在心底里诽谤:您老平日里的气量好像也没有大到哪里去。

之前有一个五房的子弟,在族学里说了两句抱怨贾珍处事不公的话,话虽然是实话,被人传到贾珍耳朵里后就以讹传讹变了味道,变成了公开的辱骂,那个传话的小厮还添油加醋说那个五房子弟咒贾珍不得好死。

结果呢?贾珍以一族之长的“绝大胸怀”原谅了那个五房子弟的大不敬之罪。

可却背地里使了不少阴私的手段,把那个家伙整治的欲仙欲死,跑到贾珍面前苦苦哀求,磕的头破血流才逃过一劫。

这件事族里的很多子弟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再敢重蹈覆辙,只能把对贾珍的不满,埋在心里,表面上,还得拼了命的讨好贾珍,谁也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

贾珍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盏颠起后水撒了一桌子,怒气冲冲道:“我生气的是我们宁国府将来后继无人,一个两个的不学无术,平日里只会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眼下连西府那边又出了一个专心进学的种子,你们呢?嗯?你们呢?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胡乱的指着贾蔷和贾芦大骂了一通,一席发自肺腑的痛心疾首之言,把下面低头跪着的贾蔷贾芦哥俩噎的直翻白眼,要是论不学无术,这贾族老老少少上千人,您老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吧?

贾珍看着唯唯诺诺的贾蔷贾芦哥俩,心里舒服了许多,接过来尤氏重新斟的一盏茶水,喝了一口,环视一圈,总觉得今天好像少了一个人,对了,贾蓉那混小子呢?

他并不知道贾蓉和秦氏一大早就去去西城秦府探望秦业了。

昨天晚上他一男战二女,折腾到了快天亮才睡下,天亮时贾蓉跪在他房门口请安的时候,他还在搂着美婢呼呼大睡,醒来后吃了早饭就因为贾芦的事去了西府找贾赦“要个交代”去了,所以大半天没有见到贾蓉,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他平日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作践贾蓉,棍打鞭抽都是常事,贾蓉因为极其畏惧他这个老子,一直都是逆来顺受,没有半句怨言。

贾珍平日里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又是家事,别人也不敢多管,有时候也就是贾政看不下去说两句,贾珍才收敛几天。再说了,老子打儿子,打死了都是天经地义,打个半死不活又算的了什么?

管久而久之,隔三差五打一顿贾蓉,已经成了贾珍的一个习惯,似乎几天不打贾蓉,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不得劲。

他只是以为贾蓉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吃喝嫖赌去了,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汽油,又熊熊燃烧起来。

“这个畜生,又跑出去鬼混,来人,去把他给我找回来,看我不好好修理修理这个混账东西!”

旁边的尤氏连忙开口劝道:“老爷,蓉儿和秦氏一大早就出门去他老丈人家探病去了,您起的晚,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想必,不多会就要回来了。”

尤氏最不愿在贾珍发怒的时候掺和,可想起来贾蓉素日里对她还算恭敬,以后她又得指望着他过活,这个时候,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开口相劝。

贾珍素来暴虐,她这个正房太太往日里吃了不少苦头,挨的打也没少过,她现在快三十了,早已“人老珠黄”了,贾珍极少再去她的房里过夜,她和贾珍,就像西府里的二老爷和二夫人一样,之间只剩下了夫妻情义。就连自诩圣人子弟的贾政,平日里也只在两房年轻貌美的姨太太房里过夜。

她可不敢在贾珍气头上说话,这样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听到秦氏的名字,贾珍的眼里闪过一抹贪欲,想起那张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小脸,曼妙的身姿,还有那勾魂夺魄的目光,贾珍只觉得心里一阵火热,连下面都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谁又病了?怎么他们家的人一天到晚生病,都是泥捏的吗?”贾珍气急之下,连贾蓉的老丈人都骂了进去。

平日里,秦氏就是经常借着身子不适的名义不与他相见,不过这倒也是事实,自打秦氏进他们宁国府家门以来,妥妥的就是一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的生病,宫里的太医都快把家里的门槛给踏破了。

尤氏面色讪讪,不敢接话,贾珍又对一直跪着的贾蔷和贾芦说道:“其他六房的那些哥儿,一个成器的都没有,只会靠着族里的救济混吃等死,西府以前也不比咱们府好到哪里去,那宝玉虽在族学里读着书,可这般大了,连兰哥儿都不如,四经五书都没读完……”

贾珍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咱们府是长房,理应在西府之上,可这自从二代荣国公横空出世后,咱们府就算是没落了,如今两府的香火情全落到了西府那。”

自从贾代善袭了二代荣国公的爵位后,两府原本长次的顺序就发生了变化,虽然贾代化也袭来一等神威将军的爵,还做了位高权重的京营节度使,可这些在一个国公的爵位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那可是历代武勋的最高荣誉啊。

所以,贾代善承袭二代荣国公爵位的那几年,顶着一顶宁国公后代帽子的东府,竟慢慢的出现依靠西府而活的趋势。

原先两府共同拥有的,那些在武勋一脉的香火情,就落到了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身上,贾代善死后,这香火情也会像爵位一样“世袭”,落到了贾赦和贾政的身上。

不过因为贾赦和贾政都没有“承袭”这些香火情的资格,这些香火情至今都在老太太那里保存着,以后,怕是要都留给她的心肝宝贝开心果贾宝玉的。

而东府虽然比西府富裕太多,可除了仓库里那一堆早晚会花完的金银,还多出什么?他贾珍身上的那个三品威烈将军的爵?还是他儿子贾蓉身上正五品龙禁尉的官?

真要比起来,贾赦身上的一等将军爵完胜他的三等威烈将军爵,贾琏身上正五品的同知对上贾蓉身上正五品的龙禁尉,也是旗鼓相当,甚至不落下风,隐隐在其上。

还有贾政身上那个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的官,更别提那些不能用金钱衡量的,极其珍贵的武勋一脉香火情了。

若是他贾珍得到了这些香火情,他身上的三等威烈将军的爵,往上提一提,甚至恢复贾代化身上的一等神威将军也不是没有不可能。

一等神威将军的爵要比贾赦身上一等将军的爵还要贵重。这就是为什么贾珍一直想方设法,死命讨好贾赦和贾政的原因。

这些也都罢了,本来就不是他的,他虽然眼红,可也不能强取豪夺,真要惹的贾母大怒,进宫寻太上皇告他一状,莫说他身上这个三等威烈将军的爵,怕是连他那条命都要保不住。

比爵位,比官位,比人情,都比不过,再比比未来?贾珍登时又寒心了。

贾宝玉虽不成器,若是未来那些珍贵的武勋一脉香火情落到他的身上,绝对是做什么都能顺风顺水。再有一个年纪虽小,却一心上进的贾兰,听说极其聪明,贾代儒也在族学里断言道:荣国府日后高中者,必由贾兰而起。可如今连贾琮那个卑微的庶孽都知道读书上进了。

宁国府和荣国府就像舌头和牙齿,相依相生,少了谁,都是极大的损失。虽然两府的大事面前,团结一致,一致对外,可背地里,难免少了一些融洽和气,多了一些针锋相对。

外面都说贾府富贵至极,可这个“贾府”,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份量,都是指西边的荣国府。

他贾珍在外面绝大多数的面子,也是别人看在荣国府的面上,这一点他如何不知?可今天,他拿着东府和西府比较了一番,比完这个比那个,到头来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这边除了库房里的银子比西府多一点外,其他的,真是拍马难及。

谁也不嫌白花花的银子多了晃眼,可他宁国府又不是商贾之家,比起库房里的金银,最重要的是爵位,官位和人情啊!

如今倒好,比什么都够呛,连未来都没有了,他贾珍也有一点自知之明,心里知道他以后要是死了,他儿子贾蓉只能袭个五等将军的爵,这个五等将军爵对于普通百姓家可能是权利的代表,可在他们这些武勋门第里,算个屁啊,莫说是个一等的男爵,怕是连京营里的一个游击将军都比不过。

而西府那边,即使贾赦死了,贾琏也能袭个三等将军,老太太再拿出一点香火人情出来给贾琏,请那些在朝中手握大权,欠着贾家人情的武勋公侯们运作一番,混点军功,说点好话不费多少功夫,三等就要变一等。

即使爵位提不上去,给贾琏在京营十二营任意一营里安排一个手握兵权的参将,也不是难。

只此一点,他们东府就望尘莫及。

贾宝玉现在不好功名利禄的性子,贾珍打心底里高兴,贾兰年纪还太小,即使以后中了举,也得最少十年后。

他原本一直想方设法的想从贾母那搞一点武勋一脉的香火人情出来,可贾母就像捂着传家宝一样,藏的严严实实,半点想给他一点的意思也没有。他才把想法放到了贾赦,贾政的身上,还让贾蓉和贾宝玉交好。

可又冒出一个贾琮,今年已经八岁,又如此的好学,看起来也不是蠢笨之人,说不定过个三四年,就能参加科举,万一高中了,那西府那边前途不就更加的一片光明?

再看看自己这边,加上自己,满打满算四个男丁,如今就贾芦一个在族学里读书,以后有科举的资格,可这个贾芦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吃喝玩乐,仗势欺人一个顶别人十个,若是做起学问来,别人一个顶他十个!更别提早就下学的贾蓉和贾蔷了。

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想要富贵长存,只有两个法子。

太祖铁律:凡武勋世家,须以军功承袭爵位,无功者不与承爵。

什么意思?就是说想要袭承袭祖宗的爵位,就得去军伍中苦熬,以军功袭爵。以军功承袭的爵位是世爵,手中有实权,可以传于子孙后代。

而贾赦和贾珍身上的爵位是承爵,手中没有实权,爵位比起世爵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承爵一般世袭三代后,就彻底废除了,到了贾珍这,已经是第二代,等再到了贾蓉那一代,就是最后一代了。

可这种世爵并不好得到,到一直都不太平,蛮族屡屡叩关的九边去苦熬,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勇气的,谁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冒着生命危险去捞那不一定能得到的爵位?

这条路太难,也太危险,贾珍不愿意,贾蓉他们更不愿意。所以,这一条路,对于他们来说,行不通。

第二个法子就是科举,历朝历代,都是士大夫的天下,平常的寒门学子即使高中了探花,进士或者状元,没有关系,能在一板砖拍下去,砸死十个人有五个人都是当官的京城里侥幸当个八品七品的小官,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而且这个八品七品的小官还不一定有实职。

他们大户人家和那些寒门学子还不一样,他们有的是关系和金钱,让自己家高中的子弟在为官一路顺风顺水,甚至很多中了举人的大户人家子弟,就能轻轻松松的谋个五六品的实职。

可惜,如今西府已经有了两个读书的种子,而自己这边,屁都没有一个,这让贾珍心里非常恼火,看到跪在下面唯唯诺诺的贾芦,再想起今天丢的脸面,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一脚把贾芦踹倒在地,怒骂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从今日起再在族学里不好好进学,以后不给我考个举人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贾珍一脚踹翻的贾芦,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连忙爬起来重新跪好,感受到肩头火辣辣的疼痛感,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一声: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