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滇缅公路
- (英)内维尔·布拉德利
- 2741字
- 2021-03-31 22:09:20
第三章 在禄脿等待
3月12日 星期三
第二天早上,还是不见商队的踪影。所幸房间通风,住着还算舒服。我们先修了修我那一堆毛病的行军床,每次我一翻身它就摆出一副要塌的架势。修完之后,我们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不停向外张望,看看商队赶上来没有。最后却也只能坐下来吃饭。房间里存放着一大堆稻谷,还有这户人家的祖先牌位和新换的灶神像。我们在他们的“注视”下吃完了午饭。
中国的富人通常会用一间专门的屋子来供奉祖先牌位,而开旅馆的人,只能把祖先们供在阁楼上。桌子上摆着三四块儿竖立的带框木牌,上面刻有逝者的名字,还有一张崭新的灶王爷画像,大小与相框差不多。前一任灶王爷在今年农历新年——二月的时候——被派去了天庭。他的嘴上抹了蜜糖,还吃了供奉的瓜果茶点,所以,他上天述职的时候(一种烧掉画像的仪式),就会只说这户人家的好话。灶王爷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花花绿绿的财神像,财神看起来有点儿像从天上下凡的圣诞老人,后面跟着一排端着金银钵的善财童子。最下面还有一句吉祥话:“粮满千仓。”
楼下的人,正聊着些家长里短和听来的新鲜事儿。新到的客人在付钱时都会被问候几句,像苏格兰人通常跟你打招呼那样:“您从哪儿来啊?您是做哪一行的?有同行的人吗?”或者,被盘问得更仔细一点儿,比如要去哪里?做什么?是出差,还是回老家?再有,就是关于哪里的村子被烧了,土匪有多少人,他们是如何凶残,这些真真假假的事一直被人们传来传去——不过我们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午饭过后,在散步回来的路上,我们被三个女人拦住了,她们听说“医生”在这里,就赶来问我能不能跟着她们去救一个生病的小男孩。于是我们商定,兰克斯特留守在小旅馆,一有大部队的消息就派人通知我,我跟着那几个女人走。
她们急忙问我,是否听说了土匪的事。有消息说,土匪洗劫了西边的一个村庄。那伙强盗抢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大米、衣物和钱——还绑架了她们的几个亲戚。里面有两个小伙子,一个18岁,一个20岁,还有一个小姑娘,叫水仙,才8岁。
这三个女人穿着统一,都是蓝色棉布外套和裤子,布料早已褪了色,上面还打着补丁。她们体格强壮,没有裹脚,都是做苦力活的人。她们一直很害怕那帮打家劫舍的暴徒,还把所有的银子都埋进地里,这样万一房子被烧了,还可以回来找到钱——除非一些被抓去的人质忍不住折磨说出了秘密。
生病孩子的母亲带我去了她家。那是一座风景如画的小村庄,坐落在一片果园之中,园子里有李树、梨树、桃树,还有石榴树。走过一片低矮的桑树丛,绕过一棵苹果树,就是她的家了。那棵苹果树结出的小苹果特别好吃,名叫“红花”,树枝上还缠绕着金银花和茉莉花的藤蔓。
堂屋里供奉着祖宗牌位,有一张圆桌和几条木凳。做饭在后面一间小屋里,用的是石头砌成的灶台。再过去一间小屋就是那个孩子的房间。他叫阿福,名字是幸福、有福气的意思。小家伙躺在一张硬木板床上,床边的帷幔垂下来,可能是用于保暖或是阻挡蚊子。他的小脑袋枕在一个红漆木枕上,小脸绯红,但他一睁开眼睛,就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和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觉得“阿福”这名字很适合这个小家伙。他的兄弟姐妹都围在一旁,孩子的父亲也放下工作,从外面赶了回来。
我告诉他们一些注意事项,说稍后派人送药来,然后很不舍地离开了小阿福。接着,我又给家里的其他几个成员看了病,告诉他们该怎么办,承诺给他们送药来。
另一个病怏怏的女人被领进来坐在床上。当她解开衣服后,我发现她身上长了个很严重的脓疮。我叫人端来热水,想办法去除脓液,又留下一些纱布,还答应之后再送一些来。我建议她如果有可能,还是去一趟我们在云南府的教会医院。可是,想想她一个病恹恹的女人家,要骑着骡子一路颠簸去云南府,该有多么辛苦啊!
这些可怜的人们,身处困境却无人帮助,一想到这些我就很绝望。
当我走到堂屋时,阿福的小妹宝玉,正把蒸好的米饭端上圆桌,桌子中间放着一大盆蔬菜。筷子也摆放好了。这个小姑娘编着小辫儿,朝我害羞地笑了笑,笑容和她哥哥一样。她走过来,向我鞠了几个躬,感谢我救了她哥哥。
屋外的农田里,女人们正结束一天的劳作准备回家,她们的蓝布裤子挽到膝盖上;几头长着大犄角的老水牛,背上驮着小孩子,悠闲地往谷场走。孩子父亲跟我道别,为了表示谢意,他特地杀了两只鸭子送给我,朝我鞠了个躬,送我出门,嘴里还不断说着感谢和祝福的话。
我上路了,孩子们还在我身后大喊:“好行(háng),好行!”(当地方言,意思是“走好,走好”)他们又是拍手又是挥动手臂地向我告别。
回到住处我们继续等待。宝贵的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到下午4点,也就是我们到这里整整24小时后,骡队终于慢悠悠地来了,但是没有看到马洪鹏的踪影。他是“骡王”,这支商队里的所有牲口都是他的,也包括我们的骡子和马。当晚过了8点钟,他才终于出现,但却没有解释为什么迟到。
我很清楚地告诉他,这种情况不能再发生了。也怪我不够聪明,一开始和他商量的时候,我同意先付一半的钱。结果,他拿着这笔钱,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沿路采购一些商品,打算旅程结束的时候转卖掉。我告诉他,只要他做生意不影响帮助我们赶路,我不反对他这样做。
很显然,当晚是走不了了。
晚些时候,马洪鹏上楼来告诉我们,确实有土匪出没,问我们要不要下来一起商量对策,下面还有和商队同行的一些赶路人和客商。
首先是一些仪式性的环节。我以“李医生”的名义被介绍给大家,这是我第一次到中国时取的名字,“李”是我的姓,“医生”说明治病救人是我的职业。
可能我要稍微解释一下,外国人来到中国,一定要找一个“老师”。
“你得取一个中国名字,明白吗?”我的老师这么说,“还得有一个中国的姓。”
姓,一般是从《百家姓》里选的,找一个和你本来的姓比较接近的音。
“布拉德布拉德布拉德……”他反复念着,然后摇摇头。“利利利?”他感觉这个音最合适,但立马又变了,“利……李!”一瞬间,我发现我已经加入了这个超级大姓。我的全名是“李惠来”,后两个字的读音是最接近我的教名内维尔(Neville)的选择了。
我会被这样问:“贵姓?”
回答的时候我应该说:“免贵姓李。”
如果正好对方也姓李,他就会对我拱手作揖,称呼我为“家门儿”。
兰克斯特被介绍为“兰牧师”。“兰”代表他的姓兰克斯特(Lankester),“牧师”在汉语里既指放羊的人,也指基督教的牧师。
中国人通常有三个名字(幸好他们不知道莎士比亚,不然,他们估计要取七个名字):
小时候有一个乳名。
上学了有一个学名。
然后走上社会开始谋生,又有一个名字。
自我介绍终于结束了,我们开始进入正题。
有确切消息称,土匪正在禄脿和楚雄之间的主路上沿途抢劫,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大约4天行程。这段路两边是荒无人烟的山野,正是打劫的理想地段,也方便抢完迅速逃跑。
最佳方案是从小路绕道而行,希望能平安通过。
不过我们俩身上也没带什么钱。
土匪的问题商讨完后,我们就回房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