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尖叫起来:“谁!”
那只手指急忙收了回去,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声音。
红藕浑身颤个不停,她急急奔到厨房,拿起菜刀,心啵啵地跳个不停!她和许氏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许氏已醒了,一脚踩空,从床上滚了下来:“红藕,红藕!”
红藕赶紧去扶她,两婆媳抱作一团。
红藕握着菜刀的手因极度紧张而痉挛,她松了又握紧,松了又握紧,不一会儿满手都汗津津的。
外头静悄悄的,有野猫从房顶跑过,“喵喵”叫着。
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有人问道:“许婆婆,周娘子,你们无事罢?”
是米雁回。
不知怎地,红藕紧绷着的弦松了:“无事。”
米雁回也不再说话,只是良久也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红藕扶着许氏上床榻,她靠着床头,手中仍旧握着菜刀。外头传来有人转动轱辘,从水井中取水的声音。水声哗哗,好像有人洗衣服。
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声音。
红藕一直努力睁着的眼皮一沉,手一松,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红藕顶着两个黑眼圈,昏沉着头打开门。
贺三秋和李氏正在水井旁拔鸡毛,有说有笑。
红藕拿着木盆去打水洗漱,贺三秋瞄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哟,周娘子这是病了?”
李氏赶紧用手肘撞了一下贺三秋,使了个眼色。贺三秋不情不愿地嘟起嘴。
红藕心头冒起一团火,昨晚动静闹得那么大,她就不相信李氏和贺三秋没听见。晨晓刚破之时,她就已经提着菜刀去察看过地面、院门和围墙了,地面昨日她恰好扫得干干净净,围墙没有人攀爬过的痕迹,院门门锁也完好无损,怎么看都是内贼作案。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许李氏,李氏低下头,只使劲拔着鸡毛。
红藕本以为昨晚那人是贺大强,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她只能将熊熊怒火藏在心中,待贺大强出现后再作打算。
只见李氏杀了鸡,又叫贺三秋去买了一条极大的鱼,在院子里支了两只小炉子,一只炖鸡,一只煎了鱼熬着豆腐,一时小院子里香味四溢。红藕拿了菜刀,冷冷地在一旁磨着,只待贺大强一出现,便拿刀去质问他。
李氏一直没有看红藕,这让红藕更加认定了昨晚是贺大强。
然而一直到菜都快做好了,贺大强一直都没有出现,倒是巷子外头忽地喧闹起来,紧接着院门一推,进来一群人,竟是贺三秋的小舅李大勇和他的那三个半大儿子。
“是炖鸡!”那三个半大儿子进得院子来,见到李氏也没有问候,直奔两只小炉子而去,掀开锅盖,就要下手。
“哎呀,我小祖宗们,别急,别急!”李氏虽然喊着,在一旁倒是喜滋滋的。
贺三秋接过李大勇手上的一小包东西,默默地进屋。
李大勇却叫住她:“三秋啊,赶紧给舅舅温上几壶好酒来!”
李氏笑道:“都给你温着呢。”
李大勇瞟了红藕一眼,那眼光,带着一种黏滑滑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院子里坐下了,贺大强还没有出来。
李氏叫贺三秋从屋里拿了一包东西,递给李大勇:“你姐夫昨日托人拿回来的牛肉干,可好吃了,用来下酒最好不过了。”
“我姐夫还在西域呢?”李大勇问道。
“可不呢,下个月才能回来呢。”李氏答道。
红藕停止磨刀的动作,心中疑团越大。贺大强还在西域,那昨晚的是谁?抑或,是米雁回?她正想着,又见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是那李大勇。见红藕看向他,李大勇露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许氏摸索着出来,对着院子里叫:“红藕,粥滚了。”
那李大勇突然起身,快走两步,扶着许氏,嘿嘿笑着道:“娘啊,就别让红藕妹妹煮了,一起吃吧。”
“贺家舅舅,你叫老身什么?可别折煞老身了。”许氏拨开李大勇的手,一脸的冷漠。
红藕拎着菜刀快步走向许氏。
李大勇看了一下明晃晃的菜刀,退后两步:“红藕妹妹,有话好好说。”
李氏赶紧在那边搭腔道:“红藕妹子,姐姐已和大勇说过了,他不嫌弃你带着许婆婆呢,大勇说了,以后凡是有他一口吃的,绝不饿着你。”
她话音刚落,那厢三个半大儿子就开始打架:“鸡腿是我的,滚开!”
李大勇瞄了一下红藕玲珑的身段,嘿嘿笑着说:“姐姐怎么说话呢,怎么能是我嫌弃红藕妹妹,是红藕妹妹不嫌弃我罢。”
红藕扶着许氏进了门,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李氏脸色一变,李大勇按着她的手,摇摇头。
房中,许氏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红藕赶忙帮她抚背,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好孩子,你赶紧走罢!”许氏握着红藕的手,左思右想只有这个办法最好。
“走?能走去哪?”红藕起身,去搅拌滚开的粥。
“大不了,鱼死网破。”她将菜刀狠狠地剁进案板中。
外头李大勇和李氏,不知说了什么,哈哈地笑了起来。
昨晚被人戳破的洞,红藕已经另寻了纸,用米饭粘上了。她转了一圈,依旧平静地绣那一幅山水画。
天理昭昭,若李大勇那种恶人都能得逞,她也不会让他好过。她,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少女了。
米雁回才进了巷子,就听到从他住的那个院子里发出嘈杂声。他眉头一皱,加快脚步。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两个小孩在爬树,一个小孩在踹他正房的门,一个陌生男人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李氏和贺三秋在一旁伺候着,见他回来,李氏赶紧叫那个踢门的小孩:“三宝,来姑母这里。”
那陌生男人瞟了他一眼,露出一口大黄牙,热情地迎上来:“哟,这就是我未来的外甥女婿罢。长得还挺俊俏,三秋啊,艳福不浅。”
贺三秋脸一红,娇羞道:“小舅,您喝醉了。”
米雁回面无表情,停好板车,刚刚踢他门的三宝大喝一声:“看我的扫堂腿!”说着便从石阶上跃下来,一脚朝他踢过来。
贺三秋急得大呼:“李三宝!”
眼看李三宝那脏乎乎的鞋子就要踢上米雁回,米雁回身子一侧,李三宝一脚踢空,跌在地上。
李三宝哇的一声嚎了起来。
李氏赶紧上前去拉他,李三宝见是她,一撇嘴:“我不要你,我要那个人拉我起来!”
李氏哄他,李三宝不停,竟然在地上滚了起来。
李大勇喷着酒气,大声说:“就让小表弟踢你一脚怎么了,咱们李家的女婿,都得受着!”
米雁回瞥了他一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弯腰。
李三宝破涕为笑。
米雁回抓住了他的手和脚。
李三宝正有些奇怪,却发现自己突然腾空而起,手脚还被米雁回紧紧抓着,丝毫动弹不了!
一院子的人都吓傻了。
“有多远,滚多远。”米雁回高高举着李三宝,表情冷若冰霜。
李家人撤回了西厢房,门窗紧闭,也不嫌热。
院子里静悄悄的。
“吱溜”一声,红藕将饼子下了热锅。
许氏侧耳听着动静,好半响才说:“这米老板,倒像个顶天立地的人。”
红藕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氏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下去了,倘若那米老板对红藕有意,早就寻了媒婆来提亲了。大月朝一向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尤其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惨烈的战役后,朝廷更是提出寡妇再嫁即划分田地的政/策。
红藕长得好,她还是记得的。那年她和那个贱人到孙家去,天气极冷,孙家适龄的姑娘都穿着上等的白狐裘披风,衬得一个个面如桃花,唇红齿白。她一时眼花缭乱,不知道选谁才好,一脸笑眯眯的孙家老太太却说,还有一个娇娇儿,配上辰儿正合适。她的心一沉,知是孙家老太太嫌弃辰儿是寡母带大的,不舍得将心爱的孙女嫁给辰儿。
孙家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使个眼色,很快就进来一个一身白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只穿着素白厚缎子做的棉夹袄,下面是白色袄裙,头上插着一朵白绒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面容白皙光洁,眉黛如远山,眼睛细长而水润,鼻子笔挺,鼻头红红的,唇色也有些白。她安静地站在大厅中,神色淡漠,众人见她进来也并不作声,一看就晓得是家中不受宠的。但,这姑娘不是还戴着孝吗?许氏心中疑惑,那孙老太太是个老人精,只说道:“周七太太,这位便是老身的七孙女。老身这位七孙女,自小丧母,若是做与周太太的儿媳,老身想是极好的。”
那贱人便附和道:“乃是天作之合。”
她看着那孙七姑娘亭亭站着,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倒是让人怜惜。当下也点了头,择了日子让辰儿来相看。听说那姑娘见了辰儿,很快就点了头。婚期定的很急促,是在两个月之后,后来她才知道,孙家是赶在孙五爷过身百日之内将孙七姑娘嫁出去。
许氏正怔怔地想着往事,红藕叫她:“娘,饭好了。”
吃过饭,许氏歇下了,红藕戴了帷帽,又挎了篮子,去找李大福。
李大福不难找,此时正蹲在牙行的大门前端着面碗吃面。见她来了,李大福赶紧起身:“周娘子,吃饭了没?”
红藕点头,问他:“李大哥,我想另找房子,你手头上可有合适的?”
李大福三两下刨净了面,咽下去,将碗丢给一个小伙记,才说:“周娘子,真不巧了咧,一个多月后便是秋闱,这季城所有空的房子、院子都赁出去了。您要想另找房子,也得放了榜才有空余的。”
见红藕失望,他搔搔头,试探着问:“你们还没有和好吗?”
“和好?”红藕莫名其妙。
李大福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米老板不是您的夫君,千里迢迢来求您原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