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果不其然,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在静谧的黑夜中尤其响亮。
“有刺客!”房中一声娇喝,顿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黑衣人一咬牙,往地上一滚,藏进黑暗中。郑家树木假山颇多,即使是再熟悉郑家的人也不可能马上找得到他。
更何况,他一身缩骨功已经练得出神入化,谁又能料到,他会藏在一个小小的洞中呢?
他藏好后,正在得意,忽然想起一件十分关键的事情。
是谁朝他扔物什?
而他竟然毫无所觉,足以证明,那人的功夫远在他之上。
攀莲带着一干人搜了许久,才悻悻地回了房。
虫儿鸣叫,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黑衣人悄悄地从洞中爬出,脚尖一点,往郑家园林中足足乱串了两个多时辰,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之后,才往其中一个院子里去。
那个院子里,住着郑家今日最尊贵的客人,即郑容儿未来的夫婿,郑家未来的半个主人,当今京都盛宠之宋家掌家人宋怀罗的三子——宋遥。
寅时初了。
院子内静悄悄的,但黑衣人知道,他的主子宋遥,已经起来了。一向服侍他的奴才,经过十数年的刻意训练,动作一向悄无声息。
果然,坐地连枝仙鹤灯下,宋遥倚在太师椅中,正看着手上的一本书,旁边站着垂头无声的两个奴才,气氛冷冷清清。
黑衣人扯开面罩,跪在宋遥面前:“三公子,奴才请罪。”
宋遥白皙的脸庞面色清冷:“何罪?”
黑衣人垂头:“被人发现了。”
宋遥面色不变:“哦,既还能回来,想来安全了。探得如何?”
黑衣人道:“郑家姑娘似是对三公子不满。”
宋遥将书放下:“她尚未见过我,便对我不满,看来,须得好好安慰一番我这位未来娘子。”
黑衣人不敢再言语。
“你自去令罚罢。”宋遥声音清冷。
“是。”黑衣人垂头离去,对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不满。
宋遥起身,一身薄荷色云衫更衬得他姿容似仙。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宋遥自六岁起,便心狠手辣,工于心计,花费了十六年的功夫将宋家推上另一个鼎盛时期。
“给郑姑娘递上帖子,邀请她游一游郑家的产业。”
“是。”
他本打算独自前来季城,可爹偏偏要派七叔宋怀阳和七婶孙绛如跟着,还说七婶长袖善舞,定能将那郑家小姑娘哄得服服帖帖。
他冷哼一声,那个蠢货,能做什么,不拖他后腿就好了。不过,有时候看比他蠢的人做事,有时候心情也会好些。
他冷冷地瞄了一眼外头渐渐破晓的天色,嗤笑一声,与宋家斗,不过是以卵击石。猫抓老鼠,一向是先玩弄着老鼠,玩腻了才一口吃下去。
希望你玩得愉快。
缘生昏沉沉地醒来时,天刚破晓。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上头是深褐色的帐子,床板还有些硬……
“醒了?”米雁回搅着咕噜咕噜的粥,侧头问他。
“米大哥。”缘生赶紧起来,揉揉眼睛,“昨晚你去哪里了,何时回来的?”
“想着明天要卖汤面,便拐去朱屠户家预订羊肉,朱屠户好客,拉着我多喝了几杯,亥时末回来的。”米雁回说,“回来时你差点就睡在地上了,我拉你起来,你还打我。”
缘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米大哥,对不起。”
米雁回嘴角含笑:“无妨,待会你将这粥端给你周姐姐便可。还有这两笼小包子。”
缘生赶紧应下:“没问题。”
红藕才起身,对着镜子梳头发。
想起昨晚男人落荒而逃,嘴角就微微往上弯。昨晚虽然没有看成花灯,但是来了季城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个夜晚。她梦到了那次,父亲从外头回来,给她带了一串紫贝壳的铃铛。父亲说,将铃铛挂在窗下,有风吹,贝壳叮当作响,就会将她做的梦带给远方的神仙,神仙知晓后,就会帮她实现梦中的愿望。
时隔多年,她早就忘了那些天做的梦是什么了。而没多久,孙绛如很快知晓她有一个贝壳做的铃铛,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将铃铛夺走了。
而昨晚,她记起来她做的梦了。她梦见温柔似水的母亲和威严的父亲过着琴瑟相鸣的日子,她则扎着极可爱的双环髻,围绕在他们膝下玩耍。
梦那么美好,那么真实,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醒来。
只是,远方的神仙恐怕早就食言了。
红藕打开门,准备去打水,缘生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手上拎着食盒:“周姐姐,米大哥做好早饭了。”而且也有他的份呢,嘻嘻。
“缘生。”梁维庸站在门口,神清气爽,“你赶紧去给梅香请个大夫。”
缘生咽了口水:“是。”他恋恋不舍地往西厢房看了一眼,梁维庸催道:“还不快去?”
缘生将食盒递给红藕,垂头丧气出去了。梁维庸一摇扇子,就进了西厢房:“米哥哥,愚弟肚子饿了……”
红藕站在原地,有些疑惑,难道那荷香还真的是荷香?看来是自己多疑了。她转身回房,打开食盒,里头装着两盅熬得晶莹剔透的粳米粥,还有两笼捏得精致、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小包子,下层还放着一碟子腌得脆嫩的咸菜丝。
许氏笑眯眯道:“我可闻着了,是羊肉馅的。米小哥可真贴心。”
“无亲无故的,整日去蹭米老板的吃食,倒也不是个办法,今儿还是和米老板说清楚,让他别做我们的膳食了。”红藕扶着许氏,伺候她坐下。
“嗳,你这孩子。”许氏无可奈何。这些日子米小哥对红藕有多上心,恐怕整个小院的人都知晓了罢,只是这孩子,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啊。
红藕洗净了瓷盅和蒸笼,提着食盒准备送还米雁回。
她本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折回去,从一个箱子中拿出了两双厚实的鞋子。那是她早些日子估摸着米雁回脚的尺寸做的。鞋子絮了极厚的棉花,他常日在外头摆摊,冬日里肯定极冷。希望他穿了这双鞋子,没有那么冷罢。
西厢房中,米雁回只穿着一件短褂子,露出厚实有力的双臂,正弯着腰打脚上的绑腿。听得脚步声,他抬眼看红藕,一双星眸挂着温柔:“藕儿,今儿吃的还可合胃口?”
红藕将视线从他鼓鼓囊囊的手臂移开,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笼柜上:“以后不要再给我们做吃的了。”
米雁回站起来,靠近她:“我做的不合胃口?”
“当然不是。”她急急道,他怎么靠她那么近,就不能好好站着说话吗?
“若是你不喜欢今日的,明日我便换,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去做。”他离她越加近,浓重的男人气息迎面而来,带着一股莫名的悸动。她压根不敢看他的双眼,视线只在他胸前的褂子上,褂子洗得发白,边缘都烂了。若是她的男人,她定拿了针线,帮他缝好了,再用玄色的丝线,帮他绣出极好看的云纹来。
见她不说话,一张脸儿红得像飞霞,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胸口,小巧的鼻子上面沁了细细的汗珠,她身上有一股幽幽的暗香,他沉声低笑道:“若是你过意不去,便帮我缝一缝这褂子罢。”
她靠着他的胸口如此近,仿佛可以听到他的胸口隆隆作响,还有强有力的心跳声。她一时之间晃了神,不晓得自己在哪。
“藕儿,藕儿?”他低低喊着,声音远得像昨晚那个美好的梦。
她醒过神来,将手中的包袱塞给他,夺门而出。
米雁回打开包袱,发现是两双用料极好、阵脚极密的厚底棉鞋。
他的唇角弯起极大的弧度,看来他的藕儿并不是无动于衷!
他坐下来,脱掉木屐,将大脚伸进棉鞋中。
忽地,他的脸色一滞,脚趾用力往前爬,脚后跟偏就塞不进棉鞋中。
正在米雁回考虑是否割肉就鞋之时,缘生在外头说:“田大夫,里面请。”
荷香将梅香扶起,她将一块帕子搭在梅香的手上,好让大夫把脉。
田大夫是前街回春堂的东家,年已五旬许,仍旧保养得像三十余岁的中年人。他细细地切了一会儿脉,又观察了梅香的脸色,沉吟了一会,才道:“不像是受了风寒,像是中毒。”
“中毒?”缘生失声道,“但梅香姐姐近两日并没有出过门啊。”
田大夫摸了摸胡子:“老夫只管诊断,解毒。这位小哥日后再慢慢查罢。”
缘生仍旧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愣愣地发着呆,直到荷香叫他:“缘生,送一下田大夫,顺便去抓药。”
他失魂落魄般地将田大夫送走,而后并没有跟着田大夫去抓药,而是又像游魂般地回到房中。
荷香拧眉:“缘生,你怎么还不去抓药?”
缘生直勾勾地看着荷香,荷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缘生忽道:“是你下毒害的梅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