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艾米莉·狄金森和她的椰子蛋糕

第一节

据说,人在幸福的时候,智商就会骤降为零,大脑变成一片空白,分析和判断的能力完全缺失。自从有了童话,我的大脑果然空落了许久,神奇第六感也消失无踪,找到下一个密码的那天似乎遥遥无期。

院子里,村子里,后山上,到处都留下我和童话嬉戏的身影。我们摘野花,扑蝴蝶,捉蜻蜓,在大树下挖知了……玩累了,我们就挑块干净的草地坐下,一起分享一块芝士蛋三明治。有时候阿木也会加入我们的游戏。童话跟着我们,穿过那条长长的蔷薇路,花瓣、草籽落满了它小小的身体,一路远足到草莓农场去采菠萝莓。我和阿木一前一后地走,童话就在我们之间来回地跑,胖胖的短腿敏捷有力,一对黑色的大耳朵上下翻飞。有时她急不可待地冲在最前面,很快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等我们慢悠悠走过来,却发现她蹲在地上,吐着舌头,喘着粗气,似乎已经等得心焦。她一看到我们,又转身兴奋地向前冲去……

阿木没把童话带来的时候,我去过曹雪芹的西山雪屋,简•奥斯丁的肖顿公馆,勃朗特三姊妹居住地约克郡豪渥斯的寂寥村落,艾米莉•狄更森在安默斯特的厨房……后来,童话成为系住无羁风筝的那根线。你看到过主人离开时大门背后的狗狗吗?一开始它不相信主人已经离开,无头苍蝇一样在空屋子里到处乱窜,寻找主人的身影。等它明白过来,就像一个孩子被突然夺走最心爱的东西,不对,是唯一的依靠,顿时崩溃般嘶声哀嚎,惶惑无助如同失了魂魄……一打开门,它马上冲出来,就好像它一直在门后等你没有离开半步,紧紧抱住你的腿,兴奋得浑身直哆嗦……那么敏感脆弱,弱小无助!我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牵无挂,可以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不过,倒也不至于完全戒掉。偶尔会离开小半天,然后又急冲冲回来。再后来,连偶尔的偶尔也越来越少了。不断地重复过去,并不比拥有现在和未来更具吸引力。

日子不知不觉悄悄流逝,直到有一天薰依提醒了我。

好久没看到你做糕点了。凯莉没再给你提示吗?

我摇摇头。确实如此,毫无线索。

童话兴奋地吐着舌头,在薰依腿上又粘又蹭。她很喜欢薰依。

薰依俯下身去拍拍童话的头,笑着说,童话又长胖了呢!看看这个圆肚肚里,装了多少鸡汁小饼干。

又起身对我说:童话长得越来越像玛格丽特,难怪你那么喜欢它。最近你连我家都很少来了,还错过了上周末的下午茶小聚。令音她们抱怨说你重犬轻友,为了一个小童话,把她们都疏远了呢。

童话的确长得越来越像玛格丽特,我心想,不过薰依并不知道,童话也像森森一般可爱,辉辉一样聪明、活泼,点点一样乖巧,更像BB一样爱站在窗台上眺望风景,总像在思考着什么,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也许姑姑跟你提过,她最喜欢的数字之类的话?我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凯莉最喜欢的数字,这个我们都知道的啊!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7”是她的幸运数字。别人有事都会说:等我5分钟!要不就是10分钟,她嘴里永远都是那句——等我7分钟!人家倒数计数总是从10开始,她偏从7开始!周日她偏要说成周7!还有,听说她上体育课站队的时候,明明个子最高,她却非要站第7位!就连摘下的草莓,尾数都必须是7!结果不少人都管她叫作7分钟小女巫!好不古灵精怪!

薰依也激动起来,你可以试试这个数字,说不定管用哦!

我如获至空,辞了薰依后,急急忙忙带着童话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在第六个密码框里啪啪啪输入一行数字777777……片刻过后,电脑显示出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几个字:密码错!请重新输入!又试了余下几个配方,没有用,并没有一篇文章为我打开。

唉,这剧情牵强得我都看不下去了!既然你可以回到过去,何不直接回到凯莉写博客的那段时间,亲眼看看她设置了些什么密码?何必这么辛苦,费尽心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去猜度!

不,不可以!姑姑设置密码一定有她的道理。不然,她大可不必这么苦心布局。她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也要我记住一点:一定不可以走捷径。这是规矩!

还记得爱丽丝说过的——不守规矩的人会被大老虎吃掉——那个故事吗?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存在着两个相邻的国王。一个是人类的王国,一个是老虎的王国。两个王国之间互不伤害,也互不往来。有一年,老虎的王国发生了水灾,汹涌的洪水卷走了几乎所有的食物。饥饿的老虎只得向人类求助。人类说,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食物,做为交换,我们可以到你们的王国参观游览。老虎答应了,说,欢迎!但你们必须做到一点:只可以远观,不可以接近我们,更不能把我们当宠物一样戏弄。人类同意了。从此以后,人类源源不断地给老虎们提供食物,而老虎也慢慢习惯了人类到它们的地盘游玩。人类一直信守着自己的诺言,只是远远地眺望,并不去打搅老虎们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个素来任性大胆的妇人做出了惊人之举:她不但靠近了老虎,还伸手扯了扯老虎的胡须。老虎忍无可忍,终于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就将妇人吞里肚里……

不,人类没有因此报复老虎。他们为那个妇人造了一个衣冠冢,墓碑上写着:不守规矩的代价!大人们把它当作孩子的睡前故事讲给他们听,让他们从小就意识到——人不可以不守规矩!

怎么,你还真信了?哈哈!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哄孩子的睡前故事就变得规矩起来的。

事实是,我真的回到了姑姑写博客的那段时间,想亲眼看看她设置了些什么密码——既然有捷径可走,何必辛苦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去猜度!没人能抵挡那样的诱惑。

说来也怪,我明明到了那一天,却什么也不看见,什么也听不见,人变成了瞎子,聋子,身上软得像棉花,每走一步都像陷进深深的淤泥里,很快精疲力竭,只好中途折返。我没有就此罢休,有一次咬牙向前走得更远,迫切想弄明白前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结果掉进一个深坑,冷如冰窖,恶臭无比,冷不丁有双手从地下伸出来,拉住我的腿朝黑暗的深处拖去……回来后我头痛了三天,寝食难安。从此再不敢偷懒。

也许姑姑早就预料到我会犯规,特意设置了魔障以示告诫。也许犯规的人本该受到惩罚,让他经历或是被老虎吞噬,或是坠入深渊,或是受病痛折磨的痛苦,或是三者兼而有之,反反复复,直到他认识到狂妄自大,肆意妄为的后果,从此变得对规则满怀敬畏之心,再不敢越矩一步。

第二节

我一直喜欢“7”这个玄妙的数字。辛迪,莫琳,苏菲,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猜猜看,这是为什么?

辛迪:喜欢“7”这个数字的人很多,远不止你一个。《圣经》认为它给人带来幸运。“启示录”里多次使用数字“7”,如7所教堂、7个灵魂、7个号角和7个新事物等。7象征着精神圆满,所有生命都以这个数字为中心。

莫琳在电脑上一阵敲击之后,说:任何物理化学变化,一般都是到6个阶段为止,到7就代表终结。所以,中国人把千变万化的计策归为6个6,也就是36计。西方人也知道这一原理,所以他们把7天设为一周,到了第7天的时候,规定为礼拜天,到教堂去作礼拜,以迎接下一周的到来。中国的易经,也是把万物的变化之数设定为7个7,也就是49,称为大衍之数。

苏菲:无论是在中国传统文化还是西方文化中,“7”字的含义都是吉祥和吉利、尊贵博大的,它代表着古代自然科技与人文科学的一种结合。

苏菲还意犹未尽:***教信徒认为“7”是个受崇敬、完整的数字。因为“安拉”创造世界用6天时间,在第7天休息。信徒们办事情总习惯采用“7”,例如祷告要说7遍;朝勤者回来后,第7天请客;孩子出生后,第7天宴请;婚后7日要举行纪念……总之,一切好事要同“7”联在一起。

白俄罗斯人不仅喜欢“7”,更喜欢“7”的倍数,如14、21、28等等。俄罗斯人也都认为“7”是吉祥数字……

好了!好了!果然是写论文写多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引经据典,动不动就是大段的照搬照抄!你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你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哪去了!

都要归功于我们所受的教育,还有学院派式的懒惰与迂滞。

心知肚明,写论文不过是借别人的思想来为自己圆谎罢了。

的确没有比坐在教室里念书更容易的事情了。信手拈来就叫做学问?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纸张油墨,并不比拾荒更有意义。

其实,我喜欢“7”这个数字,只是因为我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巫。我捂嘴偷笑。

妈妈生我的时候,阵痛了整整七天七夜。

我刚出生时的体重是:七斤七两!

我的生日是农历的七月初七。

七个月大的时候开口说第一句话。

七岁的时候养了生平第一只兔子。

十七岁交第一个男朋友。

大学宿舍是7号楼707……

我那么爱“7”这个数字,却没用它来设置密码。

……跟“7”竟然没有关系?阿木也一脸意外的表情。

我耸耸肩,伸出手手抚摸着童话弯弯的脊背。它趴在我脚边睡得正香。

如果换了我,我一定希望——沉默良久的阿木若有所悟——凯莉一定希望,你能多了解她一些。

清甜,你的偶像是谁?

偶像?我的偶像似乎一直在变,从来没有固定过。一长串的名字在我脑海里闪现……哈利·波特,简·奥斯丁,都敏俊,年轻的维多利亚女王,夏洛特·福尔摩斯……

我的偶像就是梭罗,至始至终没变过。

凯莉的偶像是艾米莉·狄金森,美国诗人!她习惯简称为艾米莉·D。也从未变过。

艾米莉·D!我一遍遍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恍然大悟!EMILYD!太好了!阿木,这次你立了一大功!我兴奋地扑过去,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阿木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第三节

艾米莉的椰子蛋糕配方有两种,两种都有真实的手稿留下来。其中一种用料比较简单,来自Mrs.Carmichael,她的一位朋友。手稿的背面写着她的一句名诗:The things that never can come back, are several,大约是为了纪念一些过往的情谊。

我选择了另一个配方来做,那应该就是艾米莉自己的配方。每当想到自已将像艾米莉那样把同样味道的蛋糕切成小块,优雅地塞进嘴里……我就抑制不住地激动。

艾米莉·狄金森的椰子蛋糕

食材:

●椰丝:1杯(100克)

●面粉:2杯(低筋面粉,240克)

●细砂糖:1杯(150克,如果椰肉带甜味可减少用量至120克左右)

●黄油:半杯(120克)

●牛奶:半杯(120克)

●鸡蛋:2个

●小苏打:1/2小勺(最好用2克泡打粉代替)

●塔塔粉:1小勺(如用泡打粉代替小苏打,塔塔粉可不加)

做法:

●水果条模具刷油或垫油纸防粘。低粉与泡打粉一起过筛。

●黄油切碎软化,加细砂糖和少许盐,用手动打蛋器搅拌至发白膨松(两百年多前可没有电动打蛋器哦)。

●分次加入打散蛋液,每加一次都要拌至蛋、油完全融合。

●轮流加入过筛粉料和牛奶,拌至面糊光滑细腻无颗粒。牛奶的用量可以根据面糊的稀稠程度适当增减。如果加完了配方内的牛奶,面糊还比较稠硬,还可以再加多一些(配方外)。

●加入椰丝拌匀。可以加少许椰子香精拌匀。将面糊盛入模具,表面洒一些椰丝,放预热165度烤箱中下层烤50分钟左右,直到将牙签插入蛋糕中部,不会有粘黏物带出。

看看艾米莉的椰子蛋糕配方手稿,上面随性挥洒的字迹和破折号,会不会有一种亲切得让人眼眶一热的感觉。原来这么伟大的诗人,也有随手记录蛋糕配方的习惯。配方上面的些许油渍,让人一时忘记了她的诗人身份,恍惚觉得配方的主人只是位热爱生活的普通小妇人。轻轻抖一抖那配方,说不定还会有面粉飘洒下来。

这样一个配方的用料,可以做成一个六寸圆形蛋糕。艾米莉在配方的最下方写明:This makes one half the rule,许是意味着她想按半个配方的用料,做成一个水果条——一种用倒梯形长条模具做出的奶油水果蛋糕。

配方上的食材,现在看来也是常见的,似乎很容易找到。不过在近两百年以前,鸡蛋肯定不会是现在的鸡蛋,个子肯定要小一些。面粉也不会是现在的面粉,品质上肯定更加纯朴真实。至于椰子,有研究表明,艾米莉喜欢在集市上购买新鲜的椰子,那么配方上的椰肉,极有可能是艾米莉用新鲜椰子磨制而成,而不是从集市上购买的成品椰肉蜜饯。所以,不可以偷懒哦,乖乖买只老椰子来去皮磨肉吧!

“有些鸿沟是横亘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古人与今人只能隔着它遥遥相望,困惑而无奈地摇摇头”。

手稿只提供了配方,并没有写明制作方法。只好根据她做蛋糕的一些习惯性步骤,以及一些蛋糕烘焙的基本常识,大致推测出她的椰子蛋糕的做法。这里用配方里一半的食材,做一个水果条(长条形水果蛋糕)。

要想百分百精确,你还必须摒弃一切现代化的厨房用品。搅拌器、食品料理机、电烤箱、冰箱、各种密封罐等等。如果艾米莉有机会得到一台食品料理机和相应的能源的话,她会不惜与法国军队去作战。我们大可不必抛弃已有的便利,而去自找麻烦。

这个椰子蛋糕也许是最接近艾米莉的一种味道,多少带些热带风情的,简单而美好的味道。将蛋糕切成片,搭配一杯加入椰奶的现磨咖啡,慢慢品尝,想象诗人在厨房穿梭忙碌的样子……厨房确是能让人找到宁静的地方。

美好的食物与美好的诗歌其实同样重要。食物滋养我们的身体,诗歌滋养我们的精神和想象。没有理由只研究艾米莉的诗歌,而轻视,忽略她做为糕点师和园艺师的另一面。食物之美,植物之美,诗歌之美,都是大美的构成部分,彼此相融相通。它们都是艾米莉的珍爱。

餐桌下的卡洛,一定能得到一块椰子蛋糕做为奖赏。我也少不得要分一小块给玛格丽特——它脸上的既惊喜又无比幸福的表情,也一定在卡洛脸上绽放过的吧。

The things that never can come back, are seve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