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寻答案,还是得再去花坊集团一趟,这是三人根据事件进展得出来的统一意见。花坊一定是跟两个事件都有所关联,希望这次的拜访可以得到更有用的信息,能让案件更进一步。
若与研究部对比,办公中心这边就显得热闹多了,从进入大门开始,随处可见匆匆忙忙的人,高跟鞋与皮鞋的敲击声此消彼长。大厅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也许这是由于自己显得渺小的原因吧,当走进别人统治的区域,温泉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夏佳诚被抓捕后,一直关押着,审讯没得出有用的情报,高力士准备再去问出点什么,而温泉和魏铭则被分配来了这里。
经过询问,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人事经理的办公室,温泉迫不及待的伸手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了门的后面,她那黑色的长发垂在肩膀上,圆圆的脸上化了很浓的妆,似乎这种技巧是为了让双颊看起来更加消瘦些。厚重的眉毛下是两颗圆圆的大眼睛,此刻正打量着对面站着的两个陌生人。
“谁啊?”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女孩后面传了过来。
温泉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比眼前这个女孩的还胖的脸露了出来。
“我们是为了严君泽的事来的!”魏铭抱着冷淡的语调回答。
“哦,来,快请进,”张也突然想起来似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欢迎到,同时对着年轻的女孩说道:“秀清,冲几杯咖啡过来。”
后者接到命令后,快步的走了出去,温泉注意到她身后的头发和衣服有些凌乱,似乎是因为匆忙整理的关系,所以没注意到这些小瑕疵。
“怎么这么突然啊,我才接到高警官的电话不久,你们就来了,办事效率惊人啊。”张也笑着道,玻璃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在打量着两人,似乎在掂量对方的分量。“先坐下吧,我们慢慢谈。”
挂着名家复制字画的办公室,让人有一种被虚假话语所包围的感觉,魏铭与张也交换着名片。人事部经理的名号在花坊集团内部可是响当当的,张也工作的时间跟花坊的创立时间一样长,称其为元老也不为过。所有要进入花坊的员工,必须得经过这里,让他过目才行。
“突然打扰,确实不太好意思。”魏铭观察着张也的反应,不紧不慢的说着:“不过事情较为紧急,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想不到是个大美女,我欢迎都还来不及呢,只是你们提前说的话,我还能招待一下,哎,辛苦你们了。”
“那倒不必。”
“实不相瞒,我们现在正为这事弄得焦头烂额,你说,这要是传出去多不好啊,大家都希望能快点解决掉。”张也摸着光秃的头顶,笑着说道,不过那个笑容,一看就觉得不太自然。
“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直接讲重点吧。”
“但说无妨。”
在遇到访问的环节时,魏铭负责发问,温泉负责记录,分工明确。访问的对象一般不希望自己的语音被他人知晓,以免落下把柄,所以像这种拿着小笔记记录的方式是能够被双方所接受的。
“你们之前和康进药业的合作,是什么原因停止的?”
张也瞪大了眼睛,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似乎在想这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在考虑是不是该回答,或是该怎样回答。
魏铭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我们怀疑,严君泽和这件事有关。”
“这样啊,”张也半信半疑,“因为内部贪污事件,就停了。”
“哪一方?”
“康进!”
“合作期间,顺利吗?”
“还好,互惠惠利。”
“恐怕不是吧?如果只是因为内部贪污事件,纠察出来问题就行,不至于因为一点资金缺口而叫停计划,一定是因为做得不好的缘故吧?”
张也一副被拆穿了的样子,他并没有急于作答,恰好这时,张秀清端着咖啡敲门进来了,她一过来,大家都自觉闭上了嘴,这才避免了尴尬。
“那个,王进近要你批下离职手续。”张秀清转身从背后的桌子上拿了一份文件递到了张也的面前。
张也伸手把文件推开,大声骂道:“没看到有客人在吗?”
“可是......”张秀清委屈的说道:“他急的很。”
“叫他赶紧滚蛋。”张也接下了文件,飞快的在上面签上了字,看也不看,把文件扔到了桌子上。
张秀清赶紧拿了起来,向两位客人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怎么,有人要离职吗?”魏铭询问道。
“烦死了,这帮人,慢一点也不行,催什么催,慢一点走会死啊!”
“什么原因要走呢?”
“还能有什么,来来回回就那几个理由。”
“钱给得不够,还是......”
张也听到这句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坐直了身子,身上那件衬衫被撑得有些变形,他的手在面前挥舞着,大声道:“就老马那句话,根本就是废话来着。”
“哦,此话怎讲?”
“人心是无底洞,同时人也是充满烦恼的。怎么可能因为员工觉得工资不够,而不停的满足他们。公司也要讲究利益的嘛,每个人都有那个价值所在,只要超出了价值,公司满足不了,只能请他们另谋高就了。”
魏铭点点头,并未作答。
“你要说受委屈了,谁没有委屈啊,我也有委屈啊,我向谁说去,你说说这对不对?”
“言之有理。”温泉顺口答道,似乎不这样做,张也便没法继续说下去。
“人往高处走,良禽折木而栖,这些道理我都懂。”
“员工要走的话,不设法挽留一下嘛,谈一谈,也许就能解决烦恼了。”
“谈什么呢?有什么好谈的?谈了能挽回什么?多数人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早已思考良久,极少有头脑发热的时候。我做人事已经二十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在大多数员工的心里,老板就等同于资本家、剥削者,甚至于是王八蛋。不论你对他们给予什么利益、好处,他们只会认为这是老板应该做的,老板只是个负责发钱的人罢了。”
张也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基础知识的演说。
“这也无可厚非啊,一方付出劳动力,一方购买劳动力,双方是一种价值交换关系。只要都不觉得亏,这种关系就能延续下去。”
“说好听点,叫劳动合同,难听些,就是利益关系。”
“按本分工作,按本分发钱。”
“换做你,你真的会在乎所谓的客套和礼貌吗?”张也突然向温泉问道,不过没等他回答,便又接着说道:“还是都省省吧,毕竟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呢,是吧?该交接交接,该怎样怎样。”
张也说完这段话,喘了一口气,也许是有些累了,便又靠回了椅子上,只是他的体重有些超标,让人感觉这张是儿童座椅,经不起几番折腾。
因为张也背对着窗户而坐,此刻刚好有阳光照射进来,当温泉看向他时,会产生一阵炫目的感觉,他那副眼镜后面露出的是一种不放过别人一点小过错的强悍,他在借由这个位子来表现权威。
“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魏铭提醒道。
张也拍拍脑门,一副忽然想起来的样子,“怎么问这个,公司内部的机密,我可以不透露吧?”
“我们怀疑,严君泽跟这个项目有关,他以前是不是有参与这个项目?”
张也啜饮了一口咖啡,“那时候他刚从学校毕业,来到公司实习,我觉得他工作能力还可以,恰好项目又缺人,就调他过去了。”
这么大的集团怎么会没人,一定是没人愿意去,所以就把机会“让”给新来的实习生罢了。严君泽应该就在那种机会下认识了苏林讲和王安然。他会不会有参与推翻“臣服”的计谋呢?
“严君泽的工作能力怎么样?”
张也沉吟了一会,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中规中矩吧,挺聪明的一个人,没什么出格的事,就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上这条歪道。”
“真的不知道吗?”魏铭进一步试探着。
“不好猜啊。”张也说出的话,也让人不好猜。
魏铭伸出了右手,手指一个个数了起来:“利益、金钱、地位、女人,还是有精神病?”
“很多啊...”
真是个方便的用词。
“你觉得是哪一个?”
“都有可能。”张也又把咖啡杯端了起来,看来他习惯用咖啡来转移话题,当他把咖啡杯重新放回碟子时,发出了瓷器碰撞的声音,张也借着这道声音接着说道:“冷掉的咖啡不好喝哦。”
瓷器碰撞的声音,从耳朵钻了进去,在脑海里,嗡嗡作响。张也的话令魏铭心生厌烦,她心想这个男人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狠角色吗?简直是个小瘪三,还是他们公司的领导都这样,善于顾左右而言他。
“我听说你们公司是实行996工作制的?”
张也坐直了身子,点点头,他的样子好像在说:这算是明知故问吗?“这个制度好啊,能最大化的利用员工,你看那些商界大佬的演讲,不都经常说这个嘛?现代社会我都感觉这已经是潮流啦,我们得与时俱进。”
魏铭则相反的把背靠在沙发上,在心里暗骂一声“他妈的。”但她终究没说出来,而是换了一个语调:“没人抱怨吗?”
“多好啊,抱怨什么。”张也又把手伸向了咖啡杯,轻呡了一口,舔舔嘴唇,“虽然有几个年轻人抱怨过,不过都被我找个理由辞退了,公司里不能有人制造混乱,稳定才是长久之道,你说是吧?”
言下之意,如果给员工的空间大了,不也是一件麻烦事吗?由于在大学受过基础教育的人实在太多,所以他乐于雇佣年轻又廉价的劳动力,只要觉得不合格,便可以像卫生纸一样用过既丢。
魏铭没有接下他的话,而是反问道:“平常8个小时能完成的事,要花多一半的时间来做,这不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吗?”
“不能一概而论,在公司理论上是不存在浪费时间这个观点的,只有尽可能的待在公司里,才会忘了生活,才会更多的工作。因为很多计划都有规定时间,不止要按时完成计划就行,剩下空余的时间,可以做多点其他事情嘛。”
这是从头到尾把人的身体和精神一并压榨干净的行为。温泉突然意识到,花坊内部的矛盾只是被表面埋藏了而已。
“实际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加班的人,也不见得不好,或是工作做得差。”
“不能一概而论。”张也一副仿佛看见怪物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你怎么这样说话’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这恐怕是他的惯用伎俩,在那副眼镜后面埋藏着讽刺的眼睛,他对所有“零件”都是冷冷的一瞥,这就是他的儆戒方式,没有人能忽略这个令人讨厌的眼神,就像一道命令似的,确认无误的,冷冰冰的。
“还是说回严君泽吧。”温泉觉得再这样下去又跑题了,再次提醒两人道。
“啊,对。”张也仿佛想起来两人不是自己的下属,而是来帮忙解决问题的侦探。
“严君泽之前的行为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没有?”
“严君泽的交际圈多大?”
“这个嘛...个位数。”
“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跑是不好跑的,我还真不清楚。”
看来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了,两人准备告辞,张也礼貌性的挽留了几句,魏铭堆出了笑脸,像油漆剥落的墙壁般开始露出倦意。
花坊集团就像贪婪的细菌,沉沦于落伍、勾结、腐败的循环中,只要用这个虚假的笑容来象征他们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