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力!李时力!”听到有人呼唤,李时力睁开眼睛,他的额头一蹦一蹦地疼,脸颊发黏,用手一摸,是已经凝结的血迹。
“李时力!”声音又在呼唤,他向左边看去,陈言和夏强站在不远的地方,弯着腰看着他。
李时力坐起来,“怎么了?”
“他们都走了。”
“谁?”李时力问,然后他想了起来,那些居民,凭着网上的信息就来抗议的人。
他站起来,左眼有些发胀,他抬起手。
“别动,别揉眼睛。”陈言远远地说,“你的手太脏了。”
李时力向自己的身上看去,一身外衣已经肮脏不堪,身上挂着一些塑料垃圾,还有一圈一圈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浸湿了衣服,看上去很恶心。
“你先去洗个澡吧,一会儿再说。”
李时力点点头,拖着身子去二楼洗漱间,陈言跟在后面,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件T恤,放在洗漱间门口,“这件我不能穿了,你先凑合吧。”
冲了个澡,李时力清醒了许多,他照着镜子,额头上有一道口子,不深,左眼一片有些肿,大概是被那一脚踢的。后背以及大腿还有酸痛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
他下了楼,夏强和陈言正在实验室坐着。
“发生了什么?”他问。
夏强过来看了看李时力的伤口,说:“你本来不用管他们的,他们愿意闹就闹去。”
“我……我以为……”
“别担心,没什么损失。”陈言说,“我从里面把实验室锁上了,他们进不来。不过他们把培养室弄得乱七八糟,焚烧炉也给砸了。”
“唉。”李时力叹了口气。
“我到填埋场找了个卡车,他们帮着我已经把那里收拾干净了。”陈言拍拍李时力的肩膀,“这就是住在垃圾堆旁边的好处。”
夏强递过来一杯水,“喝点水,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你报警了?”
“是啊,实验设备毁了,有报警记录才能证明是被人砸的,责任不在我们。”夏强说。
李时力看了陈言一眼,想了想,说:“夏老师,我们……我们这么做,能看到希望吗?”
“大李,你还头晕呢吧,过来歇会儿。”陈言走过来,站在李时力面前,挡住他的目光。
李时力推开陈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强。
“小李,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夏强说。
“我想法可多了。”李时力说,胸中淤积的怨气突然爆发出来,站起来,吼道,“我们就被困在这个垃圾场里,每天做这些毫无意义的实验,你作为项目负责人连项目都不管,每天跑在外面,你知道什么是责……”
陈言扑上来捂着李时力的嘴,“闭嘴,别说了。”
李时力挣脱陈言,对着夏强喊道:“我受够了,我不干了!”
“别说话了!”
“刚才这里有人报案?”一个民警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李时力停下动作,喘着粗气坐下。夏强瞟了李时力一眼,站起来,“是我报的案,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要不是你打电话我还不知道这里有个……”民警看看实验室里的设备,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生物工程实验室。”夏强说。
“哦,实验室。”民警咳嗽一声,“发生了什么事。”
“上午的时候,来了一群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来了就说我们污染环境。强逼着我们开门检查,然后进来之后就砸东西,还把人打了。”夏强指指李时力。
民警凑近,看了看李时力头上的伤,“记得是谁打的吗?”
李时力摇头。
“被砸的东西呢?”
“在那边。”
夏强带着民警走向走廊另一头,李时力和陈言跟着。
“你脑子进垃圾了?”陈言低声说。
“我受不了了。”李时力面无表情。
几人走到培养室门口,能够看到里面,还有走廊上仍然留着一些污渍,但是已经清理干净。
“就这?”民警说。
“还有。”夏强接着向深处走。
用来处理生物工程垃圾的焚烧炉被砸得到处都是伤痕,点火电路和燃料管都被破坏了,虽然看上去挺惨,但是维修之后还能勉强使用。
“就这些吗?”
“就是这些了。”夏强回答。
民警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现场动过,是吧?”
“哦,这个……”夏强说,“民警同志,我们是做垃圾分解研究的,他们弄得一团糟,不及时清理的话,气味会很难闻,还有可能有病菌滋生,所以必须尽快处理。”
“来的是些什么人,你能描述一下吗?”
“有二十个左右,大多四五十岁,气势汹汹的,”夏强想了想,最后说,“都是普通人。”
民警点点头,“又是那种抗议团体吧。”
“对。”
“你们这里手续全吗?”
“全,都是办好的,尤其是环保方面,那焚烧炉加了废气处理装置,不会有任何污染。”
“那你们就不用怕了,这几年这种四处抗议的团体越来越多,今天抗议信号塔有辐射,明天信号塔关闭了又抗议没信号,真是无知。”民警说,“可是我们也没办法。”
“不能都抓起来?”李时力说。
民警笑笑,不回答。
“他们一般都只是表达意愿,不会诉诸暴力。别激怒他们就好。”民警合上笔记本,夹在腋下。
“所以这都是我的责任是吧,是我把他们惹火了。”
“对了,民警同志,我们实验室里有监控,你要不要看一下?”陈言忙打圆场。
“这个……”民警看了看门外,警车里还有一个同事在等着,“我看一下吧。”
“监控在二楼,跟我来。”
几个人来到二楼机房,陈言坐在监控前,把时间调回到事件发生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着培养室的门被推开,几个人挤进来。
“这些是高清摄像头,为了监控培养槽的。不过因为是俯视,角度不太好。”
“嗯。”民警随意答应。
时间变快,监控里能够看到李时力追到培养室,向众人解释,然后有的人退了出去,大概是去呼吸新鲜空气。接着穿运动服的大妈晕倒了,李时力去扶,有人冲上来给了他一脚。
李时力觉得额头一痛。
后面的局面一片混乱,人群冲进来,推倒了培养槽架,作为基质的塑料垃圾撒了一地。糟蹋完培养室之后,那些人仍不满足,又冲向焚烧室,用手能捡到的东西砸焚烧炉。暴力场面持续了十分钟左右,那些人也闹累了,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
人群散去之后,夏强和陈言出现在镜头中,找到晕倒的李时力,把他从培养室里拖出来。
摄像头记录下了全过程,所有参与抗议的人面目清晰可见。
“好吧。”民警说,“你把这些监控视频复制一份,明天送到派出所来,我们会根据面部识别来排查一下这些人。”
“辛苦你了。”夏强说。
“那就这样,有什么进展会通知你们的。”
三个人把民警送出门外,外面灰蒙蒙的,一层沉甸甸的积雨云正从远处飘来,看上去马上要下大雨了。
夏强和陈言目送警车离开,而李时力一直看着乌云发呆。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实验室。
“大李,你怎么了?”陈言问。
“你快来,我想起个事。”李时力边跑边回头喊。
陈言追着李时力跑回二楼机房,李时力拉开椅子,让陈言坐下,“再看一遍刚才的监控。”
“看监控干什么?”
“我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了。”
“能有什么?闹事的是你的熟人?”陈言嘟囔着,在电脑前操作。
“停!”李时力说,“再往回退一点。”
“怎么了?”夏强也跟着过来。
“看这里。”李时力的手指戳在屏幕上,通过几个人影露出的缝隙,塑料垃圾被翻倒在地,在一片狼藉之中,有一点绿色。
“不是吧。”陈言抻长脖子,双眼几乎贴在屏幕上,那绿色很小,只有几个像素大,根本看不清轮廓。
它有可能是塑料包装上的花纹,有可能是混进来的彩色纸片。但也有一种可能:他们的实验终于有了进展。